作者 DEBBIE CHEN PICHLER 鍾佳怡譯 2018.08.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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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我的研究生專注地看著影片中圓嘟嘟的六歲小男孩,用手語比出關於蜘蛛的故事。在他向耳聾成人比美國手語(ASL)的同時,也輕聲地說著英文。
我的學生暫停影片,說:「你看,每次他用英文說『這』的時候,同時會做一個小小的指示點。看起來很像他發明了一個ASL的定冠詞。」
我們觀察的這雙語孩子,是一位Coda,這個詞是指耳聾父母所生的耳聰孩子。我的研究是追蹤Coda學步兒,看他們成長,並研究他們童年早期的語言技能如何發展和改變。我們研究的Coda從小就使用ASL,在學步階段已能流暢地用手語和耳聾的父母溝通。但隨著這些孩子越來越大,和說英文的人接觸變多後,他們的ASL就改變了。
最容易注意到的是,他們會在比手語的同時說話或輕語,把英文字詞的文法順序模式套用到ASL中。許多孩子似乎也覺得,必須要用一個英文字來對應一個ASL手勢,但這很困難,因為ASL和英文的字彙是有區別的。所以我們研究的Coda發明了一些策略,來融合他們的兩種語言,重新建構兩者的文法,以便更能配合。於是,產生了一種和「純正」ASL很不同的手語,是明顯受到英文的影響,並讓耳聾者的群體無法苟同。
耳聾的家長會有所顧慮,並對他們Coda孩子的ASL與其他耳聾家庭的耳聾孩子不同,而隱隱感到內疚。我們對他們說,雖然對兩群孩子來說,ASL都是母語,但對Coda孩子來說,ASL也是一種傳承的語言。
傳承語言使用者,從小在家中學習一種少數語言,但隨後主要使用主流語言。由於家中使用的(傳承)語言只是有限的輸入,因此他們使用這種語言的能力發展,就比不上其他母語使用者。Coda孩子接觸到ASL的程度比起相對應的耳聾孩子來說,實在少得太多,而取得口語英文的容易度又高出太多。因此他們的ASL發展會與耳聾的同儕相異。
我們認為,分歧不是失敗,只是不同路徑的成功。
作為研究員及語言學家,我為Coda孩子的語言創新驚嘆不已:他們能夠修改兩種語言:口說、手語的文法元素。用一種可行的新結構把兩者交織一起,而且還是在他們學會綁鞋帶之前!這種創新的修改,反映出神給人豐富奇妙的語言能力。這也讓我深信,這些年幼的Coda孩子,已經把ASL的文法內化到,是我這個以ASL為第二語言的人,再怎麼努力也無法達到的。
我和研究生發現,即使在最像英文的Coda手語裡,ASL文法的影響仍根深蒂固。我們也注意到,若傳承語言使用者之後決定重新學習、或積極地練習這個語言,他們比起第二語言學習者有絕對優勢。我們向家長保證:「ASL已經在你的Coda孩子裡生根了;也許看起來和你的預期不同,但你已經成功地把這個語言傳承給孩子了。」
決心傳承語言
每次我和耳聾的家長說這些話時,都覺得像是在對自己說的。我相信神帶我進到這個研究領域,是因為我也很難接受傳承語言發展上產生的歧異。我用對我來說很珍貴的語言──台語,養育我的孩子,並希望他們說的台語能和我的一樣。
台語是我童年的配樂,我父母的聲音,我台灣人身分的房角石。這是父母送我的禮物,讓我不論離開台灣多久,對台灣仍會有家的感覺。我希望孩子的台語夠好,才能接觸到我童年時經歷、成年後珍惜的台灣文化。
生了孩子後,我意識到只有很短的時間能建立台語的根基,很快地英文便會取而代之。學語言要成功,關鍵是要能大量輸入,因此我儘量只和孩子說台語。這對我來說極不容易,因為台語對我來說也是傳承語言。
更不容易的是,台語使用率即使在台灣也大幅降低,被華語和(某種程度上)英文取代。相較於上個世代,現在的孩子不再成長於說台語的環境。我的孩子可能根本無法接觸到和他們同年紀的台語使用者。
這些挑戰讓我想教孩子傳承語言的決心不減反增。我一步步把台語餵給他們,每年帶他們回台灣,不在台灣時便請母親對他們說台語。我也學習使用線上翻譯,用台語唸故事書。我唱僅會的兩、三首台語歌,也自己編台語遊戲。
不久,我驚喜地發現自己的努力沒有白費。我看到兩個孩子開始童言童語地說台語,就像我弟弟和其他在台灣的表弟妹小時候一樣。三、四歲左右,他們可以聊上個把小時,什麼都說,在台灣的街頭引起騷動,路人紛紛駐足聆聽。最棒的是,說台語讓我的孩子更能融入在台灣的家族,正如我所願。我的叔叔、姑姑們都對他們疼愛有加,直說:「他們的臉看像外國人,但一開口,竟然說的是我們的話。」
不同路徑的成功
接著,無可避免的,他們轉換到主流語言。我當然有心理準備,因為自己和研究中觀察的Coda孩子也都曾經如此。但當孩子因為找不到台語字彙,而用英文回我話時,我仍深感失望。
我的語言學者身分讓我注意到,先是他們字彙上的落差,接著是,明顯地從英文借來的奇怪文法排列語序。身為父母,我則感到挫敗不已,為一個時期的終結而哀悼。
另一種讓我悚然的驚覺是:如果在那麼多的努力後,我都無法將自己的語言傳承給孩子,那我想教給他們的其他重要價值觀,如我的基督信仰、對聖經的理解、對神的認識,又會如何?
我突然感到驚慌,覺得自己不配當父母。和其他危機情境一樣,我的焦慮淹沒了其他一切。過了好一陣子,我才聽到神微小堅定聲音,指向我一直忘記的一點:
神照祂的形象造了我們。神不是照祂的形象造了父母,然後讓父母照自己的形象塑造孩子。因神的良善,祂讓自己的形象以無數種不同的樣式彰顯出來,沒有兩種是完全相同的。
我們作父母的希望孩子長大後能珍視我們所寶貝的事物,說我們的語言,並和我們有同樣的信仰。我們盡己所能為這些事物立下根基,並悉心引導。但最終,孩子會照著自己的方式在根基上建造,而這些方式是被他們的自身經歷所影響。因此,結果可能會和我們為自己所造的十分不同。
分歧不是失敗,只是不同路徑的成功。
我開始聽進去我給研究案中耳聾家長的建議:積極增加家中對傳承語言的支持。在不同情境中,創造使用這語言的機會。要知道他們使用傳承語言的能力,會根據許多因素而波動變化。最重要的是,不論孩子的語言程度如何,都要肯定他們對傳承語言的深度連結。
當退一步從這個角度來看我的孩子時,我有了不同的眼光。我注意到他們對台灣和在那兒的家人充滿感情,他們愛吃台灣食物,而且即使現在他們只說英文,還是要我用台語說睡前故事。這是他們在小小年紀,展現台灣身分認同的方式。
我教他們的語言,還存在他們裡面,而且我知道當環境對的時候,這個語言可能會重新浮現。至於現在,我要為雙語頭腦的奧秘,以及他們教會我分歧的價值來讚美神。
(本文譯自Debbie Chen Pichler, “Signs of Difference,”INHERITANCE magazine, www.inheritancemag.com)
本專欄與傳揚網站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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