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Arsone Lee 2025.12.14

《以斯帖向亞哈隨魯控訴哈曼》(Esther Denouncing Haman to King Ahasuerus),歐內斯特‧諾曼德(Ernest Normand),1888年。(圖片來源/Art UK)
聖經的故事向來是西方藝術主要的素材,不過若細究畫家們的創作動機及風格,則會發現並非一成不變。中古世紀和文藝復興時期,不少畫家按自己的宗教情懷或受教會委託創作,18世紀末東方主義(Orientalism)興起,則帶動一些畫家以發生在近東地區的聖經記載為題材。
英國畫家歐內斯特‧諾曼德(Ernest Normand,1857-1923年)於1888年繪製的畫作《以斯帖向亞哈隨魯控訴哈曼》(Esther Denouncing Haman to King Ahasuerus),即是一幅充滿東方風情的作品。相較於中古世紀與文藝復興藝術強調宗教敘事與理想化的人體美,諾曼德更傾心於帶有神祕異國情調的東方主義美學,而他在這方面也確實展現出色技巧。
敵我對立的張力
《以斯帖控訴哈曼》的構圖有如舞台劇的一幕,展現敵我對立的張力。畫中人物雖然眾多,色彩也很豐富,主從卻仍分明,清楚聚焦於衝突的主要角色。以斯帖與哈曼的肢體語言,顯出鮮明的優劣勢──王后在白袍的襯托下顯得堅貞、勇敢,她單膝跪地、面容堅毅,玉手如劍指向另一側的權臣哈曼;身著錦衣華服的哈曼坐在尊座上,顯示他受到王的恩寵,卻因王后猝不及防的指控而抱頭遮面,不敢直視王后,跌坐的姿勢顯示他已方寸大亂。和哈曼同樣對事態發展感到錯愕的,還有高坐王位的波斯君王亞哈隨魯,他扶著王座扶手,身姿略為前傾,似乎想搞清楚狀況。我們從聖經知道,雖說君王此前已準備應允王后所求,卻沒有料到她的要求牽扯如此之廣。
諾曼德除了藉聖經有記載的三位主角勾勒出充滿張力的場景,還竭力重現他理解的波斯宮廷。從地板紋飾到布幔花樣,從門口處垂吊的花環到表現威儀的人像,皆營造神祕而富麗的氛圍。而持扇給君王送涼的僕役、舉杖彰顯君王權威的侍衛、屈膝捧著金器奉上酒食的黑人奴僕,以及哈曼後方神色各異、交頭接耳的侍女,更是讓畫面活靈活現。整個情景充分表達聖經記載的氛圍──原本是一場王后邀集權貴的盛宴,情勢卻急轉直下,成了王后喊冤、控訴的法庭。
值得一提的是,黑人奴僕衣不蔽體、卑躬屈膝,除突顯宮廷內的階級結構,對比出君王與王后之尊榮,也強化了波斯宮廷的異國情調,具象體現以斯帖記所描述的波斯帝國疆域:「從印度直到古實,統管一百二十七省。」(1章1節)顯示帝國涵蓋今日南亞、中東、非洲北角的廣袤,以及兼容多民族、多文化的統治結構。
爭議不休之書
相較於聖經其他書卷,以斯帖記並不算冷門,因為故事本身的戲劇性引人入勝,藝術史上不僅有為數極多的繪畫、戲劇、電影以之為主題,王后的名字也是西方女性常見的名字之一。然而,若僅是一個高潮迭起、深具文學價值的好故事,是否足以列為聖經正典?尤其以斯帖記常見的爭議之一,在於這卷書是舊約聖經中唯一沒有直接提到上帝名字的書卷。再者,死海古卷(Dead Sea Scrolls)幾乎包含所有舊約書卷的完整抄本或斷簡殘篇,但迄今為止尚未發現任何可明確識別為以斯帖記的碎片。種種疑難,令這卷書是否具正典地位的爭論未曾斷絕。
或許因為通篇未出現上帝的名字,以斯帖記衍生的另一個值得深思的議題,即是當基督徒詮釋、教導這卷書,往往把焦點放在人物的道德、人格與行動,好叫人以之為榜樣學習。例如邀請人們仿效以斯帖捨己的勇氣與智慧,這類教導在兒童主日學的教學現場尤為普遍。聖經人物的所作所為固然值得肯定,信徒也應藉以自勉,但這真是聖經要傳達的關鍵信息嗎?若以人物德行與行動作為標準,為何天主教與正教次經《友弟德傳》(Book of Judith)不能算為正典?殺死亞述將軍而拯救百姓免於遭亞述屠戮的友弟德,不也是一位智勇雙全的奇女子?
覆巢下猶有完卵
前述爭議,其實都有很好的解答。儘管上帝的名字在以斯帖記中未被提及,但種種「巧合」表明祂的作為貫穿整個故事。死海古卷也並非猶太文獻的完整集合,雖包含幾乎所有舊約書卷,但有些書卷如尼希米記、以斯拉記、俄巴底亞書的碎片極少或不完整。簡言之,這些爭議並不影響以斯帖記的正典地位。
更重要的是,以斯帖記記述以色列人在南北國被滅、被擄後散居波斯帝國各省的生活。在異族權柄下,他們的處境有別於應許地時期──摩西律法下的以上帝為王、士師作仲裁者,或由本族兄弟受膏為王。「然而他們必作示撒的僕人,好叫他們知道,服事我與服事外邦人有何分別。」(歷代志下12章8節)在羅波安時,先知所言只是暫時,但國破之後,這樣的處境成為猶太人歷史的主旋律,貫穿了兩千年。
從以斯帖記的字裡行間,可以感覺到這卷書並不關注猶大人為何遇到滅族危機。哈曼的驕傲雖昭然若揭,但因一人冒犯就滅其全族實為牽強,他倆之間可能存在民族仇恨,但聖經未多著墨。我們看到的重點是猶大人如何解決滅族危機──上帝的巧心布局,讓忠於祂的選民無論遇見何等大的患難與危機,依然得到保守。即使過程中上帝好像隱藏,人甚至不知要感謝祂,祂仍然按著祂的信實行事。
有別於出埃及充滿神蹟奇事的拯救,有別於先知歷史中神諭頻發的挽回,以斯帖記讓我們看到的是上帝的隱藏。我們也因此目睹人類歷史中的孤例──一個沒有土地、沒有主權的民族,歷經了各樣的苦難、逼迫,卻沒有滅絕,如同先知所言:「因我──耶和華是不改變的,所以你們雅各之子沒有滅亡。」(瑪拉基書3章6節)
上帝出手拯救
由於我們熟悉聖經書卷順序,難免直覺認為以斯帖記的時空背景在以斯拉記、尼希米記之後。但若按著波斯君王的年表尋索,便可以發現以斯帖所處的亞哈隨魯王時代早於以斯拉、尼希米活躍的亞達薛西王時期。換言之,如果沒有以斯帖記所記載的拯救,可能就沒有後續以斯拉、尼希米經歷的歸回。當然,按著末底改的信心,猶大人會從別處得拯救,但以斯帖事件對猶大人的歷史意義仍極其重大。「普珥」本來預示滅絕之時(以斯帖記3章7節),卻扭轉為得救之日,以至各省各城、家家戶戶、世世代代都要記念「普珥日」。
以斯帖記所記載的拯救,不是倚靠末底改的關說,他廣為人引用的經典之言:「焉知妳得了王后的位分不是為現今的機會嗎?」(以斯帖記4章14節)恰恰表明他對拯救是否藉由以斯帖並無把握。拯救也不是依賴以斯帖的智勇謀劃,違例見王必被治死,王雖可赦免,但君心難測。拯救更非仰賴王的施恩,因為亞哈隨魯王喜怒無常,罷黜或榮寵毫無軌跡可循;古諺有云「伴君如伴虎」,實是東西皆然。拯救其實是從一件被耽擱表彰的事件開始,從一個君王失眠的夜晚開始,從一卷偶然被看見的文書開始,上帝的作為貫穿了整個過程,最後不僅叫猶大人得拯救、得尊榮,也踐踏仇敵。而這樣的敘事,讓我們想起使徒所信:「祂升上高天的時候,擄掠了仇敵,將各樣的恩賜賞給人。」(以弗所書4章8節)
以斯帖記中上帝的行事,呼應另一位年代相近的先知所言:「至高者在人的國中掌權。」(但以理書4章17節)見證智者的至理:「王的心在耶和華手中,好像隴溝的水隨意流轉。」(箴言21章1節)以色列人雖不在應許之地,仍經歷賜下應許的上帝保守。這種暫居異鄉、伏於世界權下卻仍得上帝護佑的模式,也適用於新約時期的天國子民。在新約,上帝不僅不再隱藏,還藉聖子顯明自己,藉聖靈堅固兒女,藉聖言啟明聖徒,成為我們寄居世上的安穩保障。
延伸閱讀
1.《研讀版聖經:新譯本》(CNV Study Bible),普拉特主編,環球聖經公會出版。
2.《聖經經典500問:一套以提問出發的註釋書(舊約篇)》(Hard Sayings of the Bible),華德‧凱瑟(Walter C. Kaiser Jr.)、戴維茲(Peter H. Davids)、布魯斯(F. F. Bruce)、柏饒齊(Manfred T. Brauch)作,徐成德、蘇心美、梁潔瓊、許言、董挽華、施多加譯,校園書房出版。
3.《新舊約聖經故事導覽:175個聖經敘事的解經與應用》(The Bible Story Handbook: A Resource for Teaching 175 Stories from the Bible),約翰‧華爾頓(John Walton)、金‧華爾頓(Kim Walton)作,施多加譯,校園書房出版。 【延伸閱讀】:
為了什麼事奉神?《被誤解的上帝》書介
當我宣稱我信上帝
百合花的恩典與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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