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陈小小
第一次看到她,是在团契大楼一个阴暗不起眼的小角落,两老人家赶来参加儿子大学的毕业典礼。我们做学弟妹的那天除了庆祝学长姐毕业之外,就是帮忙招呼来访的家长与亲人。不善台语的我,平日遇到只会讲台语的本省人,是能闪就闪。但当时无其他弟兄姊妹服事这两老,所以就端著两杯水,硬著头皮、面带笑容勉强地挤出一句不轮转的台语「请饮茶」,然后就溜之大吉。没想到日后我竟跟他们的儿子谈起恋爱,他们就成了我的公婆。 以前虽然知道结婚比恋爱难度高得多,宗教信仰不仅一定要相同,甚至最好是同教派。好不容易嫁给一个信仰一致、心志相同的先生,但是怎样也不会去想到,除了考虑到两人之间的差异性外,还得考虑两家族的经济能力、教育程度、文化背景的相似性。但话说回来,若我真的太聪明地考虑那么多细节,挑三拣四,长相平凡的我大概就嫁不出去了。 我这个不谙台语的外省媳妇,便嫁到传统的本省家族里。两家筹办婚礼的刚开始,就有一些障碍。当时还是男友的先生带我回他家面见双亲时,我就只能说「是」、「对」与「好」。我的台语程度实在太差了,只会听,不会讲。而且对方使用的台语是那种很道地、很传统的方言,连布袋戏、台语新闻都很少使用的那种,所以不时还会「有听没有懂」。 当举办订婚家庭礼拜的时候,两方人马都到齐了,对方的亲戚是个长老会牧师,所使用的台语又是另一种有厦门音的台语,使得我们家族的亲戚,那些平日自诩台语不错的叔叔、姑姑都被打败了。例如:「是谁?」常听的是「是ㄒ一ㄤ\?」,但在长老会发音是「ㄐ一 ㄓㄨㄟ/」,「相与」平常多用「做夥」或「一起」来代替,但聚会中用的发音是「ㄕㄚ ㄍㄚ\」。这些教会专用台语在我叔叔姑姑的耳中真是「雾煞煞」,即使是我阿嬷是闽南泉洲人,她也听不懂,更别提完全不会台语的母亲以及诸位小朋友了。 后来我们夫妻俩完成了北部的求学生涯,回到南部老家,开始与公婆开始接触时,发现有更多的功课要学习。光是炒个菜,婆婆请我拿个「ㄆㄟ ㄌㄚ\」,我一头雾水,后来才知道那是「盘子」。蚊子飞进房子,婆婆请我关个纱窗,说「ㄊㄤ/ 阿 门」。我一直在想她是要我关哪一种门?「铁的门」?「木的门」?「糖做的门」??后来弄懂了,我就感到台语真是奇怪,窗子就窗子,干嘛后面要加个「门」? 数算年岁「一年、两年」就说「一冬、两冬」,有时连吃个番茄「柑嘛蜜」,若一时转不过来,我还会呆呆一径想著是哪种橘子(柑子)?还是柳丁?平时我用国语讲话可称得上牙尖嘴利、放连珠炮似的,但到了婆家我的反应绝对不只是慢半拍,简直是差了好几个小节。有一回到夫家的亲戚家拜访,对方竟然 还称赞我很文静乖巧,简直要把我先生笑死。 有时虽然语言不通是很搞笑,但是遇到重要的事情,那可是很糟糕。有一回家里换锁,我跟公婆说锁都已经换好了,但是铁卷门的锁还没有换。没想到他们只听到「锁都已经换好了」, 等到他们要开门时,铁卷门硬是打不开。有时是刚好我正在想事情,听到台语便会自动过滤(就是听不到),婆婆要与我聊天,说了半天都没反应,直到先生用国语叫我,才如梦初醒。或是我用破烂的台语夹杂国语说话,全家人听得一个个脸上表情像似得了便秘一样,十分痛苦。有一回小姑对著我大叫,「大嫂,我受不了啦!」 鸡同鸭讲的对话,令我常感挫折。真觉得我与婆婆很像两个跑向对方、想要拥抱对方的女人,却因著语言障碍而使得我们常常失之交臂、擦肩而过。有时讲台语讲得很累时,我会希望五旬节的异象临到我,「忽然天上有响声下来、一阵大风吹过,舌头如火焰落在他们头上。便说起别国的话。」,好用不著那么辛苦地学语言。当然这种偷懒的想法,圣灵一定不会这个帮忙。 回首过去,我的台语已经由「是」、「对」、「好」等单字,进步到「你说的卡是对」、「有够赞」的片语,甚至能组成一些简单的句子,我想圣灵已经暗暗动了不少工。 虽然省籍不同带来很多阻碍与困扰,但也开拓了彼此不少的眼界。就拿吃饭为例,我从来不知道虱目鱼头、破布子煎蛋这么好吃,我公婆也从来没吃过炒宁波年糕、红槽鱼……。因著不同省籍族群的结合,让我们比起他人享受到各式各样的丰富。
曾经我的孩子被亲戚讥笑是「丰阿鸡」(非土鸡,指不纯种),若出于历史伤痕的受害者,我可以用同理心接纳,但我会期盼他们眼光放在下一代,别让自己的孩子成了现代罗蜜欧与朱丽叶,无法与所爱的人结婚。至于其他一些被族群意识所辖制的人,其实不知道自己因为划地自限,而平白损失了很多宝贵的东西。我感谢上帝,因为在上帝的爱里,我们不同省籍族群的联姻,实现了台湾族群互相宝贝的景况,预尝了天国彼此相爱的滋味。 我默默祷告希望越来越多的「丰阿鸡」,不管是本省外省联姻,或是台湾与马来西亚、菲律宾、印尼、越南、日、韩……联姻的下一代,他们都可以抬头挺胸骄傲有自信地说「我爸爸是OO人,我妈妈是OO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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