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為一個知識分子，我向來對宗教這玩意兒嗤之以鼻，就在孔老夫子不語怪力亂神、
達爾文先生的進化論言猶在耳之際，我看著講臺上牧師把上帝、耶穌講得口沫橫飛，心裏
便老大不自在，其實這也不能怪誰，是我自己要來的！哎！
為了追求一分美麗的愛情，這點犧牲又算得了什麼，只要能看到她幽美的倩影，有個
一親芳澤的機會，我就很滿足了。「她好像在注視我咧！」我心中總是這樣暗自竊喜，對
牧師所講的，卻是渾然不覺。
她忽然起身，往廚房去了，大概是去準備會後的點心吧！我看著她的背影逐漸消失，
心中惆悵難解，一種被欺騙的怨恨情緒瀰漫了我的心，我定定的看著牧師，試圖從他的講
道中，描繪那位他們所謂的神 ── 既看不到、又摸不著的上帝形象，一個在我心中極其
荒謬的存在。
「上帝就是愛！」牧師講出這句話時，我差點笑出來。「愛？愛又是什麼東西？」上
帝本來就很抽象了，祂又要等於愛，而就在我的字典裏似乎找不到愛，有啦！那個教會之
花，讓我從心中油然生起一種渴望 ── 和她認識，這可能是愛，但是我的知識告訴我，
我的初戀並不能為我解答太多有關愛的問題。
雖然如此，我的心中還是潮湧不已，一切的前塵往事逐漸湧現，依稀如昨。
「阿文！起床！我們出去流浪，不要回家了！」，我睡眼惺忪地看著淚流滿面的哥哥
，一臉納悶，緊接著一陣碗盤碎地聲，和咚咚咚重物撞擊牆壁的聲音響起，靜默許久後，
空氣中狠狠撂下一句話：「死查某！錢若不給我，我天天來找你！」，媽媽默默地收拾地
上的碗盤碎片，而額頭上的傷口兀自汨汨的流著血，流過我整個的童年……
這是我童年的主要場景，更多時候是偌大的房子空無一人。
哥哥實現了他的諾言 ── 逃學逃家，四處流浪，而且愈變愈壞，偷竊鬧事、無所不
來，而母親似乎也管不了這許多，為了一家生計，他每日早出晚歸，只有在房東先生來收
房租的時候，特別請假，恭候他的大駕，滿臉陪笑，笑得眼角都是皺紋，只為了將房租寬
限個一、兩天，在那一刻我突然覺得：「媽真的老了！而我太年輕！」
這種感受我後來逐漸沖淡忘，而代之以一種憤世嫉俗，因為工作而無暇顧及我們的母
親，金錢是唯一的彌補和照顧。「神就是愛。媽就是錢。」多令人錯愕和發噱的組合啊！
我一下子由回想被拉回現實，嘴上猶殘存著一種古怪的笑容，看著十字架，看著牧師
，看著所有凝神諦聽的教徒，看著所有的荒謬可笑。牧師大概覺察到我異樣的眼光和不屑
的笑容，帶著同情和惋惜看了我一眼，隨即遊目四顧，宣講他所謂上帝的大愛。
「你要愛你的鄰舍，並且要愛人如己。」，牧師講了一大堆的愛，愛得我心煩意亂，
「愛鄰舍？愛人如己？」……「我鄰舍的嘴臉，到現在我還清清楚楚地記得，叫我愛？門
都沒有！」我突然覺得很好笑，我又不是教徒，也不是上帝的選民，我幹嘛聽他的！不過
對於這種宗教的神秘強制性，倒有了初步的認識。
不知什麼時候，她已經回到座位上，虔誠專注的坐著，我一直很欣賞她神秘滄桑的氣
質，覺得很熟悉，好像在那裏見過似的。
「接下來，我們請周芝芳姐妹，為我訴說上帝在她身上奇妙的作為。」
只看到我心儀的她，站起身來，慢慢地步向講台，腳步沈緩而穩重，她開口了，剎時
一陣電流從我心中通過 ── 她來自一個破碎的家庭，父親嗜賭，棄家不顧，母親茹苦含
辛地，撫育她們姐弟三人。不幸卻在她十六歲那年病倒了，因為沒錢，又延誤就醫而去世
，身為長女的她，從此姐代母職，將全家生計一肩扛下，直到現在臉上還是看不出憤世嫉
俗的神氣，像我一樣。
我不曉得，在她面前我自覺緲小，我依稀能想像一個孤伶伶的弱小女子，為了生活，
含著眼淚緩緩前行的背影，可是她的臉上卻有著一股堅強喜悅的神情，是什麼力量支撐了
她，在坎坷滄桑的人世間，勇敢剛強的面對種種的痛苦、挑戰。
我想起了媽佝僂蹣跚的背影，眼淚盈盈地湧動，淚光閃閃，我知道愛了，也能感受到
了，它是一種堅強的動力，支持著人類將苦難昇華為喜悅，用一顆全新的心來看待世界，
不再有怨恨，只有寬容。我彷彿看到十字架上被釘死的耶穌，體會到祂那種椎心泣血的痛
苦，和祂因為愛而生的憐憫、赦免，眼淚便不聽話的掉了下來。
「若有人在基督裏，他就是新造的人，舊事已過，都變成新的了。」牧師在呼召，「
有誰願意相信耶穌？」我緩緩地舉起了手，滿臉都是淚痕。
「我願意！」我這樣回答著，心中卻滿是重生的欣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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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色蝴蝶蘭
本文作者為中國信義會宜蘭龍潭慕恩堂會友，職業為教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