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王道维 2011.03.27

当我们一打开眼睛，所望见的就是整片外在世界，婆婆娑娑，万紫千红。

在这样的世界中，我们捉摸认识着自己的位置。就彷佛是在用全球定位系统(GPS)在这偌大的地球表面找到自己的所在，在某一条街道、或是在深山雨林之中。这样的「位置」显然是决定于我们与周围其他人事物的关系上：与那位心仪的男孩说了些甚么话？在公司里有没有升迁的机会？孩子听不听话？晚上到哪里吃饭？那人背后说我甚么坏话？或是简单到今天的天气好不好，该穿哪一件衣服・・・

因着这些与外在人事物的相对关系，我们看见自己「生活的光景」：或是平安顺利、或是困顿颠沛、或是意外连连、或是一成不变。然后因着这样的「看见」，我们的内心回应以不同的情绪反应。通常，我们会为顺利平安而觉得欣喜快乐、也为着困难不顺而愁眉不展。更进一步地，我们会将这样的情绪分享给所信任的亲人朋友，或是写日记文章来纾解表达。也许有些时候，这些或好或坏的情感，也将激励我们按过去的经验而采取某些积极的行动、或是用更明确激烈的言语表达出来。这也可能帮助我们开始有完全不同的作法，将生活带入另一种空间或完全不同的可能。

但是我们似乎很少，有机会来重新检视自己为何与如何有这些情绪的表达。别人骂我一句，是否代表我必须觉得生气难过呢？代表我需要马上用恶言回应吗？工作失败，真能表示我们生命失去了尊严，还是只是为自己的骄傲受阻而自怜？生病是否就代表必须马上看医生？这时候我们平日所学习的道德标准、宗教仪文、理性思考或是社会规范开始进到我们心中，告诉我们自己应该要有礼貌、应该要知所节制、应该要实现理想、应该要坚持自己的尊严、应该要・・・在这样的重新检视中我们瞥见了自己「生命的光景」，看到自己与情绪、理性、与意志上的相对关系是紧张或是舒坦、是冲突或是和谐、是分歧或是一致。

我相信，只有常常作这样作内在反省与观察自己生命光景的人，才会了解到那些与眼睛所见完全不同的世界。而在这样丰富与复杂的内心世界里，我们却是常常迷失与被自己所捆绑。「迷失」，是因为不知道这些不同的情绪与想法到底值不值得信赖(许多时候我们根本连想都没想就同意了)；「捆绑」，是因为就算觉得不想被这些既有的反应模式所限制，却又没有能力跳脱而改变。所需要的，彷佛是要比我们的内心更深一层的灵魂来对自己说话。这一份来自灵魂深处的声音并非是因为外在的环境、也非出于情感或理性的期待，更非因着社会文化的教养，而是一种来自于亘古之前、属于永恒生命的回声；她的一字一句都回荡着宇宙深处的奥秘，指向着一颗永远不变的真理之星。

在这样的「灵魂光景」中，我们可以不只是看到自己的灵魂、还有一些别人的灵魂。其中，有些是在哭泣害怕着、有些在喜乐刚强着、有些在昏睡、有些在躁动……遗憾的是，绝大多数灵魂并未被她们自己的主人了解过，也因此未曾开启。所以，只有在很少很少的机会里，这些灵魂间可以遇到能够会通的对象，哪怕只有相视无言的一笑。但更多的时候，所经历的是绝对的孤寂。孤寂到无法有任何的情绪或想法，就只能单单地仰望那无限的灵魂夜空、等待着那属于他的唯一来到。

原来，这份存在于永恒时空中的灵魂，唯有在她的创造者手中，才能得到真正的安歇与归宿。但是问题是，我们曾经苏醒，看得见自己生命的光景、乃至于灵魂的光景吗？

作者为清华大学物理系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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