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陈小小 2007.09.09

大学一毕业，不知道要做什么工作，系上刚好徵助教一名，管理电脑室与协助实习教学工作。我想像电影里的美女，在冷气房里，可以穿美丽的衣服不怕热、长长的头发披肩不怕流汗、管理几十台的电脑，又迷人又有智慧，多风光阿！马上跑去应徵。好险我大学时代跟电脑有关的科目都很努力，于是竟能在总学科成绩不如人的恶劣环境下，用专业科目击败其他应徵者。

炎热七、八月的暑假便去电脑室报到。别的研究助理电风扇吹着热风，挥汗如雨地上班。而我还真的穿着美丽的套装、把腿包着紧紧的裤袜、脚踩高跟鞋，在电脑室快乐的吹冷气。偌大的电脑室没什么学生人影，大家全都放暑假去了。每天只需把系主任交代的行政杂务处理好，即可煮咖啡、泡花茶、看报纸、跟电脑厂商聊天打屁。

没想到轻松自在的好日子不久，一下子重担压肩头。原来每年四百五十万的电脑与仪器采购案该是我负责。要采购什么也不是我这小助教能决定，要先去询问系上所有的老师缺什么。

系上的老师一听到采购案又开始进行，个个就像鲨鱼见到猎物，马上丢出一堆DM给我。这个要买某种仪器、那个要买几台电脑、楼上的要买V8、楼下的要买防潮柜、左边的要买硬体、右边的要买软体，一下子四百五十万就被分光。而接下来的苦差事是要一一打电话去寻物比价。

有些东西听都没听过，只不过一张DM简单描述些功能，我就得设法找到那公司或售货员。反正老师们开出来的东西，不管它是东海龙王角、还是西王母的蟠桃，我就是得找到。于是咖啡也没时间煮、花茶也没时间泡，只见我一杯白开水、一手电话找要采购的东西。

东西好不容易找到，就可以了吗？错了！因为采购案规定要有三家的报价单。也就是要买个龙王角，不能只有「东海龙王角」的报价，至少还得问到其他「西海」、「南海」、「北海」的价格，这样子才能进入招标程序。于是二十几件东西，事实上需要找到六十几家店的报价。然而这样子就没问题，可以买到最便宜的东西吗？

错了！有些商人很可怕，一个龙王角看起来虽有「东海」「西海」「南海」「北海」之分，但可能背后是同一个老板。这样子招标变成了自家人假竞标，又叫「围标」，万一被发现，别人会以为我收了什么好处。处理这采购案真是处处地雷、如履薄冰。

然而这些算是「外患」，辛苦一点尚可抵御，最怕「内忧」。有些老师要买的龙王角不是用来教学，而是带回去自己私用。据传其他一些系所，有些实验室要买冰箱，报上来这里是「急速冷却器」；有些实验室要买电视机，成了「电子投射仪器」；微波炉成了「短波处理器」。如果真的采购了这些东西，脸就真的丢大了。

而我遇到某位老师要买法国的龙王角，一堆法国字我当然不懂，就给它买了下去。没想到有便宜的「教学版」，我却买了贵两倍的「一般版」。东西买回来，某天我无意中发现这个秘密（上级单位竟也都没人发现），那一阵子我天天做恶梦，怕有审计单位找到这问题，把我捉去关。直到有一天我终于憋不住，去请教其他有经验的老鸟，他们笑着说：「不会被关啦！你又没收受贿赂、图利他人。你的银行帐目又没多出一大笔钱。顶多被记过处分，写一大堆报告。」

采购案才正搞得我死去活来，九月一开学，助教还得带实习、处理其他的教学事务，马上我就累到被打回原形。头发减得短短的、身穿轻便的T恤与牛仔裤、脚上穿着是慢跑鞋。有一回采购案招标现场，我竟然累到坐在椅子上睡着了，只差没流口水。总务长喊着说「某某系、某某系、陈助教、陈助教，你们的采购案过了。」旁边的人都咩着嘴偷笑着。

干了两年电脑室助教，后来男朋友向我求婚，便头也不回地马上办理辞职。因为办理采购案「内忧外患」对于当年那个少不更事的我，实在太可怕、也太累了，心力交瘁。每次看到报纸里提到什么伊清风事件、什么采购弊案，我不禁深深同情这些采购人员的不容易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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