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路作家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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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曾想弑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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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了解他,因为这样的念头我也曾有过,而且我相信还有很多人有过。老实说,若现在回到过去,现在的我不知道有没有能力不走那条路。」

不知如何形容这样的感觉,感觉自己的到来不需理由、不需源头,也不需要从父母的角度来解释我这个人,彷佛我的存在不需任何外在于自身的源由。其实我并不喜欢这样的感觉,这就像是一种「根的麻木症」,不认为自己需要根,因而这样的人只有任由自我放大、填满全部的意识和情感,唯有如此,才不会再受伤害。

「根的麻木症」其实是「亲情麻木症」,如此才能与父母亲在意识里割离,不用期待父亲的关照或是母亲的归来。从小双亲离异,母亲在尚未来得及让我认识她之前就离开了,而父亲,那个我无从选择的血亲、根,他的乖张的形象在意识中抹也抹不掉。

每个人都有关于父亲的童年记忆吧,我也有,只是跟别人不大一样,回忆起来叫人晕眩、愤怒,也有些冰冷麻木。意识的仓库里,几乎搜寻不到父亲像其他「正常」父亲的画面,更别说「慈爱」这类字眼。回想起来,我应该是个家暴儿童,记忆中只要有父亲出现之处就有暴力。年幼的我拒绝不了,也无力排解。

新闻里嘉义的少年弑父案勾起了我的回忆,也让我红了眼眶。对照少年父亲的恶状、家里的「受灾情况」、少年的弑父心境,竟然多处雷同。

我了解他,因为这样的念头我也曾有过,而且我相信还有很多人有过。老实说,若现在回到过去,现在的我不知道有没有能力不走那条路。比较不同的是,在我还没来得及付诸实行的时候,在教会认识了耶稣,并且被教会的人用爱接纳了。

我动那个念头的年纪也是十七岁,父亲刚好也在那年离开人世,不过并不是假我之手,而是自裁。在他的躯体前面我挤不出一滴眼泪,意外地平静。身为独生子的我拥有观看尸身的首席位置,于是只好跪着静静地思考:「这一刻应该表现什么?等一下要用什么表情?姑姑对这种弟弟还能哭的出来,果然是姊姊……。待会要不要配合一下说说场面式的安慰台词,还是干脆实际点谢谢躺在那里的那个人放我们一马?耶稣要我们传福音给家人,但这个人我实在传不下去……」

父亲是个全职的流氓,从小就看他殴打爷爷顺便砸烂家中所有的家具,然后差点把我带走抵债;骗姑姑的钱,在她免费供我吃住念书的时候;卷走叔叔的工资,那是叔叔过年前要养家的本;拿开山刀砍后母(照顾他几十年的同居人),砍得她满头鲜血,因为零用钱给的不多还干涉他交新女友;贩毒,再来又吸毒,然后全家被警察监控。……林林总总,族繁不及备载。

从报上那些专家学者的回应,看的出来这些人有点不了解状况。什么无法理解为何恨意这么大?为何少年事后如此冷静?是不是有精神上的疾病?尽是空洞的发言。问题都不在这里,在于牺牲。

这个「牺牲」用错了方式,「牺牲者」走进死胡同。

为了减轻家里的负担连高职都不想念赶紧去当学徒挣钱,学徒微薄薪水大部分寄回家,然后再省出一条 K 金项链来送姑姑;看爷爷被折磨的不成人形,又赶紧回乡顾家……你要怎么说这个十七岁年轻人只是个血气方刚的不良少年?相反,他是个被逼着早熟的少年,用自己的方式保护爷爷、姑姑、母亲、姊姊妹妹。

因为让他爸再这么折腾下去,这些爱他的亲人迟早会有人倒下去,他们的不幸是「集体」的。所以呢?用他有限而狭隘的成长经验(这也是弱势家庭共有的处境,因为无法受更好的教养与学养),他选择了用自己「个体」的不幸来了结。(在这逻辑里,被杀的人不是不幸,只是得到他应得的。)痛下毒手不是为了宣泄自己一个人的愤恨,而是为了保护其他人。但是他没想到的是,「集体的不幸」继续上演,因为家人心疼他的傻,担心即将而来的刑责和他岌岌可危的将来。少年作为牺牲者「暂时」是平静的,他的家人却承担了他这部分的悲痛,继续参与他的不幸,继续不幸下去。

我只比他幸运一点点,因为教会接纳、改变了我,让我得以突破「有限而狭隘的成长经验」来试着饶恕父亲。我不敢说我已经做到了,很多事并不是一句「死者为大」就能一笔勾消,但我会继续努力下去。在教会我学到的是,暴力不能解决暴力,化解不幸甚至开启幸福的途径也不会是暴力。透过暴力不能带来救赎,那不是真正的牺牲,只是被暴力所控制。

耶稣任凭众人持着各种憎恨的理由对他施暴、虐待,在十字架上。在暴力的高峰,一旁同样被钉十字架的强盗提醒他,如果他是神,要不要差遣天上的军队来回应下面暴民的「厚爱」?他竟然说:「父啊,宽恕他们,因为他们所做的他们不知道。」他赢了,赢过自己,赢过恨,赢过暴力,带来真正自由、成熟的爱,这才是真正的「牺牲」。多希望这个少年认识这样的爱,多希望他拥有幸福,他配得幸福的!

这样一个少年,选错方式保护家人的幸福,也让我们看到高风险家庭所带来的社会成本。期待政府伸援手缓不济急,却可以期许教会,将爱与和平的福音传给这位年轻人,如同曾想要弑父的我,被耶稣所挽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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