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我決定研究「宗教音樂」。我的想法是,不管宗教與心靈的關係究竟為何,宗教音
樂絕對呈現的出最真實的心靈狀態。
在研究宗教音樂的過程中,我對莫札特尤其好奇,因為他在薩爾茲堡這個宗教重鎮成長
的歲月中,一直為其生計:教堂管風琴職位譜寫為宗教儀式而有的宗教音樂,而薩爾茲堡主
教對莫札特這個藝術家又非常的不尊重,把莫札特的才華棄若敝屣,不斷限制他的創作,甚
至規定莫札特的宗教音樂只能寫小彌撒曲,把莫札特自由的心靈視若宗教中的雜質。
這期間,莫札特為想離職,主教竟然以辭去莫札特父親之職務使其生活陷入困境來要脅
莫札特。莫札特為了想離開撒爾茲保受限的創作氣氛,與不被器重的藝術生命,也曾在母親
陪同下,周遊當年以神童之名走訪過的諸如慕尼黑,奧斯堡,曼漢,巴黎,倫敦,海牙,巴
黎,里昂,瑞士等大城,想另尋創作生涯的開始,結果非但沒有成功,母親反倒因旅途勞累
而病故。莫札特並不想耗費時間教授音樂課以餬口,只好再返回撒爾茲堡,忍辱繼續作管風
琴師,最終還是以跟主教徹底決裂收場。
對薩爾茲堡的宗教氣氛,莫札特曾寫信給朋友說:「作人還是不要太『虔誠』比較好!」
所以莫札特的生命,其實一直周旋在創作渴望與維持家計的現實中、周旋在跋扈主教的
宗教壓力與自由的藝術生命之間掙扎不已。
莫札特的音樂總體而言非常輕快愉悅,這簡直跟他的生命史格格不入。研究音樂史的人 都知道莫札特的音樂生命非常早熟,他才三四歲就已充分顯出其音樂的才華,七歲就以神童 之名周遊歐洲演奏鋼琴,這時的莫札特深被王公貴族們寵愛,其音樂中的歡快愉悅自然是很 能被理解的。這種歡快性質,也深深影響著莫札特的宗教音樂。他最早的宗教音樂 Kyrie(KV33)創作時年僅十歲,Kyrie 的內涵是「求主垂憐我的生命」,其實應當是深沈的 信仰告白,但這絕非被人視為稀罕天才的小小莫札特所能理解的。 但很奇怪的,莫札特到了成人,已不再因神童受人寶愛,開始在撒爾茲堡跟主教折衝鬱 鬱不得志以後,其音樂竟然還是有著愉悅歡快的特點。正是因著這種音樂風格,音樂詮釋家 開始注意在莫札特音樂中潛藏的,突然出現突然消失的小調,不諧和音與半音階,他們都發 現這些音符在訴說著歡快之外的另一些東西,而莫札特每每在彷彿不經意間陳述出這些情緒 後,便立即以歡快,以和諧再度壓過。而這樣的音樂風格出現最明顯的,就是在母親去世, 莫札特又必須比以前更卑屈的返回撒爾茲堡作管風琴師以後。 譬如莫札特的 E 大調小提琴協奏曲(KV364),此曲作於 1779,此時母親已過世,莫札 特回到薩爾茲堡,跟主教仍舊不合,(一年後終於徹底決裂),此曲就在一向歡愉輕快的風 格中,間雜有半音階的快速迴旋上升音符,給人很焦慮不安的、彷彿想離開逃跑的感覺,此 外還數度出現小提琴與大提琴沈重的往返對應,好像是在不安的質問著什麼。但是這種音符 的出現,都是突兀的過渡,不知何來何去的在和諧聲中突然出現突然消失。 雖然這種焦慮感,嚴厲的大主教是不可能准許莫札特將其放入宗教音樂的。但若仔細聆 聽同期的宗教音樂C大調莊嚴彌撒(KV337),就在其 Kyrie 中,便有著間雜半音階的上升, 與突然出現嘎然而止的不諧和合音,尤其是因著其合音突然收入休止符,給人「提出問題沒 有答案」的不確定感十分的明顯。這種宗教音樂的表達,已經是十分露骨了。 不管莫札特最終是如何的以歡快否定憂鬱與焦慮,其音樂呈現出來的真實心靈,卻還是 可以被聆聽音樂者感覺出來:莫札特渴望自由渴望離開,對當時的生命處境並不滿意。 莫札特於 1781 年終於跟大主教決裂,據說,是大主教踢著他的屁股,當眾很難堪的把 他趕出去的。莫札特在信中告訴父親,「主教說為他服務的人中,沒有像我這樣壞的,又說 其他我都不想重複的難聽的話,還說我沒教養....。請你不要灰心,離開大主教我想我就開 始會教好運了。」從此,莫札特開始他更艱困的,收入極不穩定的人生。
這首彌撒曲的 Kyrie, 先以樂器出現沈重的主題動機後,樂器與人聲呈現二種不同的主 題賦格,人聲也分四部賦格。人聲一開始就是急遽升高再急遽下降,給人十分戲劇性的激動感 ,而器樂主題重頭到尾循環反覆進行式,彷彿在陳述一個明知結局卻無法停止的抉擇,更襯托 出人聲四部賦格「主我求你垂憐」的哀鳴。中間「基督請你憐憫我」歌詞部份,是獨唱清柔祈 禱風,與合唱清柔祈禱風時而對話,時而互相附合。等祈禱風結束,就又回到器樂與人聲二部 賦格。 C 小調彌撒的情感,已絕對不是歡快性質,也與他十歲那年創作的 kyrie 相距何其之遙! 但到了「信經」曲,三次輪迴的快版,把對上帝的信心表達的又是何其明確!因此這首彌撒曲 很顯然已完全不是敷衍著主教的要求,而是個人的真實信仰告白了。他要說的不是偽善的宗教 ,而是能真真實實安慰他短暫又痛苦的塵世生命的信仰。這種告白,絕對不是要求規格與形式 的薩爾茲堡所能接受。
莫札特去世的那年彷彿是想把未竟之志全數完成一般,在病痛中還是維持大量的創作。其 中有一首大概是為領聖餐儀式而作的宗教音樂「Ave verum corpus」(KV618),簡直是無法 想像的超然平靜,四部和聲緩慢優美而無波瀾的述說基督之愛,根本無法想像創作當時莫札特 正在生命垂危之際奮鬥。 莫札特在他死前兩年,曾經跟來比錫托馬斯合唱隊隊長談了一席話,他後來寫信給父親時 提及此事。他跟隊長說:「我覺得你完全感受不到『上帝的羔羊基督,你洗卻世上的罪,請賜 予我們和平』這句話的意思....。我從童蒙時代(註:莫札特的父親在耶穌會受了整整十二年 的教育,並得哲學博士學位,他非常重視莫札特的宗教教育。)就進了宗教的神秘聖殿,滿腔 熱情期待彌撒開始,卻不知到底要得到什麼....,如今經過庸祿的生活,這一切又重新浮現, 並深深感動著我的心靈,我樂於為這些聽過千百次的話,譜成音樂....。」 莫札特當年與主教之不合,顯然與主教的成見有關 ── 好動,滑稽可笑,動不動講黃色 笑話的音樂家,怎麼可能在理論在實踐上都明白信仰真理?? 但莫札特這從來與政治無緣無關,從不知道他將在生命末期經驗法國大革命的人,卻寫出 嘲弄達官貴人,幫助一切平民的「費加羅婚禮」,以至於貴族紛紛疏遠他,加深他的貧困。當 主教斥責他沒有教養,是個壞蛋,他卻於生命的後面十年,加入有平等思想扶弱濟貧的「共濟 會」....,這一切都表明莫札特不是沒有信仰,而是無法把他自己的信仰跟形式化教條僵化的 宗教氣氛,與只在上流社會閒談的宗教氣氛連結。這正是他在薩爾茲堡受困,而後貧病交加的 主因。
看過這些出自心靈的信仰表白,就不難明白,莫札特在創作中期離開薩爾茲堡前後,雖經 歷生命中嚴重的挫折傷害與懷才不遇,卻仍走向創作中後期的平靜愉快。這種平靜愉快絕不是 不解世事,因此即或是很容易傾向憂鬱的小調,還是充滿平靜感,最終面對死亡,竟能創作出 KV618 的天籟之曲了! 宗教與藝術的關係,絕不是宗教扼殺藝術那般的一語化約 ── 雖然形式化教條,的確使 藝術窒息,莫札特也曾因此憤慨向朋友說:「作人還是不要太『虔誠』比較好!」,但形式化 與教條絕不是宗教的本意。 我們在聆聽莫札特的音樂時,多少會體會到一種非出自自我的超然的情感,一種「不可言 喻的奧秘」,因此有人說莫札特的音樂是「超驗的音樂」,但這終歸是因為莫札特自身先從自 身的生命中掙脫,體會到一種超驗情感的向度。因此我們可以歸結:不是藝術可以取代宗教, 而是宗教真實的體會與深度,賦予藝術一種非凡的內涵,因而走向超越的向度!
存乎人心的天籟,莫札特 The Mozart Project(英文網站) W.A. Mozart - Biographical Information(英文網站) The Mozart Project(英文網站) The Mozart Project(英文網站) Home of W. A. Mozart(英文網站)
本文作者為知名作家、校園福音團契傳道人、網路福音團契負責人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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