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顧美芬 2013.02.24

〈我快撐不下去了〉

爬不起來了

改變環境對任何人都是不容易適應的，對老年人更是如此。就算父母 長期自己照顧自己，總有照顧不了的時候。我的小學同學告訴我，她父母自己照顧自己，很慘的一次就是一方跌倒，爬不起來，另一方也沒有力氣扶起老伴，兩老在地上折騰很久才爬起來。

爸媽來台灣同住一個社區之後，我照顧三餐已經忙得不可開交，有一 次早上送他們最愛的燒餅油條過去時，發現爸爸半夜起來跌倒後爬不起來，他們不忍心吵醒我，所以就一直在地上捱到早上。所以除了身體忙累，我心裏的壓力一直不小，很怕出事。

不安全了

有時候發現廚房有碎玻璃，問怎麼回事，他們會隨便編一個回答說： 「是某某人打破碗。」我也發現過瓦斯沒關好，讓我十分驚嚇。有時候父母不會操作冷氣或微波爐，經常打電話要我回家處理，那陣子我連吃了四張超速罰單，都是十萬火急趕回家的結果，而且我發現我開車的手是發抖的。

失控了

漸漸地，媽媽白天有時睡得很沉，晚上顯得有點躁，會到處打電話找 人聊天，我怕太干擾別人，曾把電話線拔掉。我在父母家的門外，聽到媽媽不斷撥電話的聲音，還自言自語說：「怎麼都不在家。」其實我心在淌血，因為電話線根本是被我拔掉的。那段時間我很怕去爸媽那裏，因為每次去都要處理棘手的問題。媽媽會抱怨：「好無聊，我要出去！」可是出去了不久又說要回家，每天很多次地進進出出。媽媽也會不准爸爸睡覺，有時候我睡在媽媽房門外地上，免得她半夜去敲別人的門。後來到了一個地步，爸爸也不敢回家睡，而是睡在社區大廳的沙發上。顯然，媽媽這時已經失控了。

後來我請了看護，可是媽媽會不准她坐在父親旁邊的沙發上，甚至看 護只敢躲在陽台上。我想隨便哪個人只要在我母親身邊試一天就知道，這種日子誰也受不了。經過那樣混亂恐怖的幾個月之後，哥哥們都同意，必須找安養院了。連看護都說，母親這樣鬧下去，父親會吃不消，因為每天他都被母親吵得無法睡覺。曾有人對我不諒解地質疑，怎麼可以送父母去安養院，但我想那時我已快到崩潰邊緣，何況我們家還有要考大學、考高中的三個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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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顧父母：59分〉

從小到大成績還不錯的我，第一次拿了59分，把我嚇壞了。那是剛上高一的數學考試，許多人暑假就開始補所謂的「新數學」，我完全沒補習，所以拿了不及格的59分。看著紅字，不知如何是好。但我高二還是選了理組，到了高三由逆轉勝，得過全校模擬考的數學最高分：95分，完全反轉高一時的頹勢，這在北一女是不容易的高分，不過後來我還是考文組，上了大學第一志願。

高中信了耶穌，校園福音團契的輔導要我們回家向父母認罪，我模模 糊糊地向爸媽說了。爸爸說：「妳哪有什麼不好？」他們都覺得我是個好孩子。現在如果上帝要問我是個好孩子嗎？有沒有犯了上帝的誡命呢？我一定毫不猶疑地承認：「有！」因為在照顧父母的事上，我絕沒有符合十誡中的：「當孝敬父母，使你的日子在耶和華—你神所賜你的地上得以長久。」（出埃及記二十章12節）我也沒有符合中國人的孝順觀念：「怎麼能把父母送去安養院呢？」

而我的內心，更清清楚楚知道自己曾有多少恐懼、抱怨、沒耐心、沒信心等等的反應。不論多少人說我孝順，經常是餐館的服務生，看見我推著輪椅上的母親，前顧後盼著走路顫顫巍巍的父親，都會這樣誇我，但我的反應一定都是：「沒有沒有。」我的內心也一樣說：「才沒有。」

美國培基協會Institute of Basic Life Principle 的比爾高達BillGother牧師說：「當兒女樂於在父母周圍並和他們一起做事情，享受和他們在一起，父母就會被尊榮。當孩子視花時間和他們在一起是一種責任而不是一種喜樂，父母會感到難過。」以這個標準來看，我完全不及格，就算可能是不及格中的最高分59分，還是一樣不及格。

在父母八十歲之前，「和他們一起做事情，享受和他們在一起」還有 可能；在他們漸漸失能，生活樂趣漸失的時候，「視花時間和他們在一起是一種責任而不是一種喜樂」，就完全是我的寫照。

比爾高達牧師說尊榮父母的方法之一是：「公開地和他們在一起。對 父母來說，在公開的場合家人能都在一起就是一種尊榮，例如在教會坐在一起。」我和先生曾有幾年，或和公公或和我父母坐在教會的最後一排，因為隨時都要照顧他們上洗手間。我隨時要關注他們的反應，有時他們睡著了，我反而可以鬆一口氣。

我也想過很多問題，例如我老了要如何不讓兒女覺得麻煩，顯示我愛 兒女的心比愛父母多。我也知道父母不願意麻煩我，但他們別無選擇。光是有這些想法，我就再次給自己不及格。我甚至覺得人活這麼老有什麼意思呢？這真是大不敬的思想，上帝存留人的性命，就有生命的價值與尊嚴，我是誰，能去干預「有何意義」的問題。

母親九十過後曾有段嚴重混亂的日子，還好後來恢復平靜，我才能回 復和顏悅色而不抓狂，否則還不知道我會出現如何更大逆不道的言行。經過那段不堪的時光，我再也沒有出現想要改變和糾正父母的口氣與心態，只是逆來順受，完全接受，才似乎在孝順這門功課上入了進階班。



●編按〈我快撐不下去了〉〈照顧父母：59分〉摘自《照顧父母59分》一書的第三階段p65-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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