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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花三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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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年十二月二十三日在台北诚品敦南店初见由李碧华女士所写的「烟花三月」一书时,整个人呆住了!捧着书,手,发着颤,眼,起着雾。

  封面上有一句话,令人动容:「一个慰安妇,一个劳改犯;离散了三十八年,终于再见。战后活下来,她只有两个心愿:一是听日本政府说声道歉,一是打听悬念的男人是生是死。」

  袁竹林婆婆就是书中的女主角,不足十五岁的那一年嫁给汪国栋,一九三七年七七事变,帮国民党开货车的先生随军撤退到大后方,袁竹林的婆婆要媳妇留下来养活她,又逼她改嫁刘旺海,挣晚饭吃,是命吗?在她为刘旺海生了一个女儿后,先生竟然因穷困、养不起家,跑了!

  后来,袁竹林以帮日本兵洗脏衣服挣钱过活,一九四一年八月十八岁的袁竹林在自家门口被一位年轻女工出卖了!因为这女工骗她说能帮她找工作,是在旅馆洗被单、拖地板、擦房间,袁竹林就在隔天跟着她走了,怎知会因此走入慰安妇的人生―被迫用身体的尊严洗被单、用日本兵蹂躏的脚步拖地板、以人生的泪水擦房间。

  最近,日本人出了一本漫画,是日本漫画家小林善纪所绘的「台湾论」,作者藉由漫画画出一批面带微笑排队等着登记成为慰安妇少女的图像来强化他所要表达的台湾妇女以当慰安妇是「出人头地」的「自愿从娼」,笔者见了十分痛心,不知小林善纪先生要如何为真正的慰安历史负责!

  或许,在那个艰苦的年代,真有一些女子或其父母是自愿以人类最原始的本钱和自尊来换取温饱,但,这绝不是我们所谓的慰安妇!

  我们所悲悯、不舍的是我们那被欺骗、强占、强掳的苦难至亲同胞,愤怒的是日本人那「不人道的对待」及「无视人权的欺凌」。烟花三月中对慰安妇的形成是这样描述着的:

  「几个小时的船程,上岸后,张秀英带着这批女人到了鄂城大东门。她们一看,都傻了眼。东门里头有个大院子,周围都是高高的墙,墙上还有铁丝网。门口有日本兵在站岗…『让我们走吧!』张秀英把脸一翻:『没那么便宜!来了就别想回去!』…这个大院子是军营,但不知是不是司令部。她们只知道是―受―骗―了!都还怕的哭了起来。」〈p21-23〉「近十个十八到二十岁的女人,又被赶去做『检查身体』…她们怕难为情,都吓得紧抱着自己的身子,不肯脱衣。两三个日本人用刺刀拍打威吓着,一起上来,七拉八扯,把她们衣服一一剥个精光。其中有些还是未经人道的姑娘…就这样,她们一个个,非常耻辱地,被检查了全身上下。个个都及格,没有性病。是年轻、健康、漂亮、符合皇军要求的『慰安妇』。」〈p23〉

  「台湾论」中作者小林善纪所说的台湾慰安妇是「自愿的」是以此为「出人头地」的,那我们来到「烟花三月中」看看袁竹林婆婆是怎么回忆的:

  「一天接客多少个?有八个、九个,也有十多二十多…数不清楚,只躺在那儿,张开大腿,有多少接多少。谁来买你的票,都得接。…生病了,身上来月经,也不能休息。」〈p25〉

  袁婆婆的下体肿了、红了、流血了,被迫打胎因此不能再生育。而,日本兵却管她们叫「流动军厕」。难道,这样的「照顾」就是小林善纪先生所谓的「出人头地」。笔者读来心中只有八个字「泯灭人性」、「惨绝人寰」。绝对不是出人头地,这是历史的无情、生命的悲哀和人性的败坏!

  日军败退后,袁婆婆不再是慰安妇,但生命中的烙印使她一辈子抬不起头来,她的同胞称她为「日本婊子」,大陆的慰安妇境遇如此凄惨,难道日本天皇的皇军来到台湾后就全改性了吗?

  袁婆婆或许是慰安妇中较幸运的一位了,因为,她活到现在,不但见证历史也等到日本政府的一声道歉。可是,这「一声」能换尽她所赔上的「一生」吗?

  烟花三月,不只是谈慰安妇的历史,它,活生生的见证人性。袁婆婆一生悲苦,却也在生命中遇到了一位真正对她的慰安妇经历完全接纳的男人―廖奎。后来,袁婆婆和廖奎结了婚,哪知,廖奎因一件误会被送警,因着过去的身分―国民党员、警察,廖奎被下放到北大荒劳改。于是,袁婆婆自此飘零。但是心中仍系着生命中唯一爱过的男人,和作家李碧华的相遇袁婆婆于七十六岁那年展开了「寻人之旅」。

  茫茫人海、辽亘大地,要到哪去寻找那生死不明的廖奎?

  李碧华女士在香港、大陆极力奔走、打探,透过媒体、广播协寻,竟真的成就了这段离散了三十八年的重逢。相逢之日,在场所有人都感动流泪。有一段对话是这么说的:

  袁竹林哭:「我找了你几十年了。你究竟有没有找过我?」
  「我也找了你几十年呀,我找不着呀……」
  重逢那日,廖老先生的腿已残、已萎缩。

  在「台湾论」被谈及的同时,笔者在此要提出「烟花三月」中的一段文字来作对照,让读者多一个判断的基准:

  「占领南京后,一月份小雨夹雪的某一天,来了个通知:欲去『慰安所』的请马上申请!」―『慰安所』,便是有涂脂抹粉的卖淫妇的地方。…〈每占领一个城市,为解决性欲、避免大规模强奸、防止性病蔓延、激励战斗士气…,都有强徵『慰安妇』之举。〉蹂躏中国及朝鲜的『慰安妇』外,东史郎更目睹了所有在部队的集体屠杀、轮奸、血洗、火烧、「徵收」掠夺、毁尸灭迹…等等,『人变兽』的残暴行径。」〈p348-349〉

  谁是李碧华女士笔下的东史郎?这段引述的文字又是从何而来?

  东史郎,一位亲身经历南京大屠杀的一位日军人,也是揭发日军罪行的军方第一人,曾先后四次到南京亲自向中国人谢罪,并于一九八七年七月六日召开记会,展示私人「阵中日记」公开南京大屠杀真相者。这段文字是李碧华女士于书内所引用东史郎先生的话及评论。

  东史郎先生写给「烟花三月」作者李碧华女士的信中提到:

  「您在信中令人信服的话语打动我:―世上最锋利的不是刀剑,最无可抵御的不是枪炮弹药,而是『良知』。正是失去了您所谓的『良知』,才会发生日本军对贵国侵略之事。」

  我想,如果「慰安妇」事件是自愿的,以东史郎先生为求历史正义的良知,不惜因揭发事实真相―南京大屠杀,而愿在日本受迫害官司缠身的精神,他一样也会站出来替日本军说话吧!可是,他没有!生长在那个时代的他「承认罪行」,因为,如此才对得起他未泯灭的「良知」。


烟花三月
作者:李碧华
出版:脸谱出版
发行:城邦文化事业有限公司
出版一刷:2000/12/1

本文原刊载于明日报新闻台•追着火球跑,经作者同意,授权本中心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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