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叶仁昌 2001.06.24
其实,他们自己十之六七也说不出生命的意义。
有时候,甚至比未信主的人更茫然。
我们必需承认,他们往往只是学到了一堆术语、
歌曲和许多标准答案。
泛道德与泛灵命
众所周知的,在中国的文化传统里有一种浓厚的「泛道德主义」。泛道德主义的本质,并不只是对道德的肯定与重视,它更转化为道德的高调、泛滥与专制。它以道德为唯一的价值,并且以道德来衡量及评估一切。任何不以道德为主要内涵或诉求的知识与活动,都沦入了次等的位阶,也因而失去了独立自主的地位。譬如科学,在汉宋儒家的心目中,就不过是「奇技淫巧」之类的「小」学。知识分子的志业仍只局限于一种所谓的「道德学问」(doctrinesofmorality),也就是四书五经中那种充满道德教义的「圣贤之学」。而正就是这种泛道德主义,才发展出了鲁迅所谓的「吃人的礼教」。它口口声声讲道德,其实并不见得真有高尚的道德,而且还往往充斥着虚伪、或者是在教条化下失去了人道、爱与怜悯。
同样地,我们也要质问,什么是「属灵」的真谛?观之四十多年来的台湾教会,基于政治、历史与文化传统等的种种因素,也呈现出了一种类似的「泛灵命主义」现象。这种泛灵命主义的本质,也不只是对灵命的肯定与重视,它更发展为一种言必归灵命的高调。它以狭隘定义下的灵命为唯一的价值,也用来衡量及评估一切。它经常对于「属灵」与「属世」有明确的二元划分。
因而,对于社会关怀、政治参与、文化重建、专业化的知识、以及学院式的神学探究,台湾许多教会也总是看不到它们有什么明显的重要性。因为,它们都不是以所谓的「灵命追求」为主要的内涵或诉求。试问,这种口口声声的灵命至上,确实是「属灵」的真谛吗?而圣经的教导竟是这样一种疏离了社会、文化、神学以及世界知识的「属灵」吗?
灵命学问
泛灵命主义的骨子里其实是反神学的。它若有所谓的「神学命学问」却只是一种狭隘化的神学。它的本质是以内在灵命增长为目标的对圣经灵修式的默想。一方面,这种默想的特色是在解经时对「灵感」或所谓「亮光」的依凭。就信仰作为一种终极的关怀来说,它固然有绝对的价值。但却由于通常缺乏扎实而周延的神学基础与圣经分析,以至于有时反而成为产生神学偏差与狭隘化属灵观的根源。它可以作为每日灵修的方式,却不能就据以形成信徒的属灵观。因为,它所寻求的无宁是心性、境界与灵性的满足,而非知性与神学的突破。另一方面,「神学」应该是以上帝启示为基础、并整合了信仰经验与现实处境的反省。它在上帝启示、信仰经验与现实处境之间,互相参照并交互运用。它的视野是宽阔的。
而泛灵命主义则不然,无论是它的「解」经或是属灵视野都是狭窄而充满预设结论的。大抵不外乎是内向性的个人灵性修持、追求成圣,以及待人接物的人生道理。虽然也经常会谈到事奉与教会复兴,但其本质往往也只是「灵命学问」的扩大与应用。或者我们可以这样来说,「灵命学问」是「小写」的教会复兴,而教会复兴则是「大写」的「灵命学问」。在如火如荼的灵恩运动下,这种属灵视野窄化的现象更是严重了。几乎整本圣经都指向敬拜、赞美、祷告与圣灵的充满。上帝启示的完整性、信仰经验的多样性,以及台湾社会中许多现实处境的问题,都被忽略或简化了。其实,灵恩运动的本质也是一套「灵命学问」;只是对灵性生活的界定更加推向了一种内在而神秘的「高接触」(High Touch)。
认知兴趣与实用兴趣
「灵命学问」虽然也是一类「知识」或「神学」。但吊诡的是,它经常排斥一种纯粹的「认知兴趣」(cognitiveinterest);它强调的是属灵的「体验」、以及知识或神学在灵命增长与教会复兴上的实际效用。它无宁是出于一种工具取向的「实用兴趣」(practical interest)。结果,知识与神学只有工具性的价值,是从属于所谓的灵命与教会事奉的「奴婢」。更严重的是,泛灵命主义经常从自己或他人的属灵经验中得出神学性的必然判断。可以说,包括灵恩运动在内的台湾泛灵命主义,都展现了一种浓厚的「体验主义」(experientialism)的属灵性格。泛灵命主义也因而对于那种讲究精细、论证、逻辑与方法的「理论神学」(theoretical theology)产生了一定程度的疏离。而就如同传统中国的「道德学问」一样,「灵命学问」也经常变成了一条条可以传之久远、琅琅上口的属灵箴言与警句。譬如所谓的「生命对,工作就对。」「多祷告多有力量,少祷告少有力量,不祷告没有力量。」或者是「祷告得好的人,读经就好;读经得好的人,讲道就好。」试问,这些动听的属灵箴言与警句经得起圣经与神学的严格检证吗?而奉行这些箴言与警句就是所谓的「属灵」吗?
这些属灵箴言与警句当然有其实用的价值。但显然都将信仰严重简单化了。更不幸的是,这些简单化的「灵命学问」往往最容易流于绝对化,并成为阻碍生命、信仰与神学成长的框框。因为,它们与所谓的「教条」之间只不过是一线之隔。当然,我们承认,神学的内涵并不能只是出于「认知兴趣」,但它却不能排斥纯粹的「认知兴趣」。神学必需容让纯粹的「认知兴趣」在灵命以外仍有存在的价值肯定与充分的发展空间。事实上,「认知兴趣」经常还可以提供对「灵命学问」的检证、深化与丰富的功能。
下期待续
本文作者叶仁昌教授任职台北大学公共行政暨政策学系,是卫兰团契 晚堂「生命的需要」专题讲员
本文原载于《迈向台湾的神学建构》及作者个人网页,经作者授权本中心刊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