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明明 2007.08.12
小彥廷去世一個月後,他的母親素珠在教會接受洗禮,歸入主的名下。素珠在眾人面前見證:「我深信有一天我與兒子會在天堂再相見。」她的臉龐充滿喜悅、信心與盼望。這樣子的素珠與我剛認識的素珠,簡直相差十萬八千里。
台中榮總是我倆初見面的地方。那時的素珠滿臉愁容、神情憔悴。打從彥廷出生後,素珠夫婦就成為醫院的常客,因為他們的寶貝兒子天天在與死神拔河。初見之時,彥廷呼吸困難,醫生甚至考慮:是否該為這孩子進行氣切手術?
許多人跟我一樣,首次見到彥廷時,都不會認定他是個一歲四個月的小孩,因為他看上去小小的,像個小Baby,無法言語,終日躺在床上,仰賴呼吸器供應氧氣存活,就連哭聲也異常微弱。最讓人心疼的是:他不能自行吸吮,醫生在他的胃部開了一個洞,外接一個管子。每天彥廷需要的流體食物,就靠母親用注射筒灌進他的胃裡。
彥廷是個特殊的孩子,起因於第五對染色體異常,出生時體重不到1500公克,保溫箱一待就是兩個月,身上許多器官都有毛病,醫生說:「生下這種罕見疾病嬰孩的機率是3萬至5萬分之一,這孩子大概只能活六個月……。」
心情沉重的父母輾轉找到台中榮總小兒科主任徐醫師就醫。醫術高明的徐醫師雖暫時保住了彥廷的生命,但他仍時時受到死神的威脅。
有一天,我接到徐醫師來電,她將彥廷的漫長病史述說給我聽。徐醫師說:「氣切手術只能『暫時』解決彥廷的呼吸困難,卻會增加護理照料的困難。這孩子仍有很多問題,我無法完全解決,彥廷命在旦夕。同事中有人認為這孩子這樣活著,毫無生命的品質與意義,建議不如順其自然,若他靠著呼吸器能吸到氧氣,就活吧,若不,就死吧……」。徐醫師是一位有愛心的基督徒醫生,當她提及上述同事的建議時,我感覺到她的內心非常掙扎與無助。身為醫師,徐醫師清楚她的有限。
最後我告訴徐醫師:我會帶著我女兒欣兒去探望彥廷,希望能以過來人的身分,給予一些安慰。說這番話時,表面上我已盡力使自己的語調保持平穩,但內心對那位醫生的看法頗不以為然。我在想:一位特殊的孩子,即或長期臥病在床,醫生憑什麼認定,這樣子的生命是沒有意義的呢?
一踏進彥廷的病房,我好似進入時光隧道,回到20年前,欣兒八個月大的光景。欣兒被判先天腦部嚴重受傷,醫生說,生下這種孩子的機率是一萬分之一。
那段日子,欣兒整天發高燒,且持續了好幾個月之久,因一個小時要量體溫一次,我與外子只好輪流睡覺。那時我們夫妻倆神經緊繃,體力透支,又因吸吮與吞嚥能力薄弱,欣兒的體重瘦到只剩四公斤……。見到彥廷的爸媽那一刻,我眼前這對身心俱疲的夫妻,他們的心情我完全能體會。不一樣的是:躺在病床的彥廷,有人在為他歌唱。
欣兒握著彥廷的小手,輕撫他的臉頰,一首一首詩歌從她的嘴裡吟唱出來。兩位特殊孩子的第一次接觸,無需言語就已令我動容,彥廷的爸媽更是淚流滿面。
從那天起,彥廷的病房就變成欣兒最愛去的地方。懷抱彥廷的時間,也成為她一天當中最美的享受。欣兒每天至少要與彥廷見面一次,除唱歌外,她也拼命將自己心愛的玩偶帶去病房陪伴彥廷。一段日子後,生病無法言語的彥廷,他的一舉一動竟牽動著欣兒的魂魄。有天我聽見彥廷的祖母感慨地說:「欣兒這孩子跟我的孫子,真是有緣!」
婚前,朋友曾帶素珠上教會,結果陰錯陽差,她與神失之交臂。當欣兒出現,神的愛觸摸到素珠,自此耶穌也進入她的生命中。信主後的素珠喜愛看聖經。不久後,阿發(彥廷的爸爸)也研讀起聖經。阿發對素珠說:「汪媽媽、欣兒與我們,既沒血緣也沒親戚關係,只因她們心中有神,就天天到病房陪伴彥廷。我對這位神感到好奇,等兒子病好,我們全家一起去教會認識祂。」
雖然彥廷的病情一直沒有完全康復,但因著徐醫師,他們全家有機會踏進醫院的教堂,讓心情獲得平靜。這段期間,彥廷的爸媽為他做了一個重大且正確的抉擇。2006年6月9日彥廷受洗,那天的病房佈置得五彩繽紛,但眼尖的人仍可瞧見,床頭掛著護身符,那是祖母從廟裡為她的金孫祈求來的。
祖母信奉傳統民間信仰,生養四個孩子,雖都已結婚生子,但因家族事業的關係,為數眾多的子子孫孫,全部生活在同一個屋簷底下。初一與十五,這家族人人都要拜拜,這是傳統也是信仰。「拜拜」這玩意兒根深柢固地紮在大大小小的人心,這家族真是福音未得之地。在我家的查經聚會中,阿發說:「無人相信我兒竟會受洗歸入耶穌基督名下!」
受洗後,彥廷的病情仍時好時壞。雖然出院住在家裡,阿發一點也不敢掉以輕心,家中備有大大小小的醫學儀器,素珠也學會使用聽診器。不變的是:欣兒喜愛彥廷的心有增無減。我常帶欣兒去豐原看彥廷,欣兒喜歡看彥廷洗澡、逗他玩玩具,走之前,總不忘唱歌給他聽。這樣美好的日子,在去年八月底,不得不暫告一段落,因為我要帶著女兒遠赴美加二國短宣48天。
離開台灣的欣兒,天天為彥廷及他的家人代求,一有時間,就寫簡訊給素珠加油,她甚至懂得利用電話唱歌為彥廷打氣。奇妙的是:上帝竟巧妙地使用欣兒愛彥廷的心,成就了一件美善的事。
在溫哥華的短宣有11天,其中穿插了4天3夜的Banff國家公園之旅。最後一天回程中,女兒獻唱完,我有機會以她成長的過程,向遊覽車內的遊客見證主愛,同時邀請他們參加我在溫哥華剩下的五場講道。同行的遊客來自中國、香港及台灣三地,他們都對我說抱歉。我心想:最有可能參加的人該是導遊阿洲,因為只有他才是溫哥華本地的人,但他卻毫無表示。
「最後一根釘」是最後一個旅遊景點。上車前,欣兒大聲嚷嚷說:「媽,看我買了這麼多的玩偶及玩具要送給彥廷!」我看了女兒一眼,心裡更加確定:彥廷真是欣兒的寶貝!我來不及將這些東西放進車底的行李箱內,只好暫放座位上頭的置物櫃內。
回到溫哥華,母女倆人正與友人共進晚餐時,意外地接到導遊的電話,他說:「想確認欣兒是否遺留玩偶及玩具在遊覽車上?」原本阿洲想當晚專程送回物品,但我告知他:隔天我有三場講道,選擇離你家最近的場次來與我碰面即可。
隔天有五所家庭教會借用錫安堂合辦汪媽媽特會。講完道後,我見著了阿洲,更興奮的是他的太太及女兒也都來了。聖靈似乎動了工,他與太太都哭紅了眼眶。
阿洲說:「當我一看見欣兒遺留在遊覽車上的東西,我就知道上帝要我重回教會了。多年前,我剛移民至溫哥華時,有位牧師Peter帶我信主。近幾年來,我像迷失的羊,不再去教會。昨天,在車上聽妳講欣兒的故事,很感動,可是心裡就是不想再踏進教會一步。身為導遊不容我不送回客人遺留的東西,沒想到今天Peter也在場,我倆剛剛擁抱在一起。最重要的是妳今天的訊息,對我們夫妻教養女兒的方法有很大的啟發……」,講著講著阿洲的眼淚掉了下來,那一刻我知聖靈仍強烈地在工作。我想到彥廷,他算是在溫哥華間接祝福了阿洲這人。 短宣來到芝加哥時,我們得知彥廷得了肝癌。返台後,我們與彥廷重逢。思念的心雖得著了安慰,卻增添了許多難過。彥廷的臉龐變得好黃好黃,手腳都有水踵現象,他看來好痛苦。欣兒懷抱著彥廷,我卻無法言語……。
去年11月2日,醫生告知彥廷的生命已近終點,素珠來電希望欣兒趕去看彥廷。好友蓉蓉及蔡傳道也與我們同行,那天彥廷家的氣氛相當凝重,欣兒能做的還是唱歌,她緊緊地握著彥廷的手,不想鬆開。
我清楚彥廷所剩的時間不多了,卻不知他的祖母信主的時機已近。我們離去前,彥廷的祖母竟願意跟著蔡傳道做決志禱告,這事令我大感意外。
凌晨2點50分彥廷「睡了」。彥廷睡著的模樣真令人羨慕,面容安祥無比。彥廷的心該是滿足的,他一歲又七個月的生命,讓最愛他的三個人——爸爸、媽媽、祖母都認識了主耶穌。啊!彥廷的生命在神的眼中是何等的寶貴,他為家人帶來最美最大的祝福。
彥廷在天堂一定知道,他的爸媽現在除了有正常的教會生活外,也開始關心起其他患有罕見疾病的特殊孩子。素珠常為自己及阿發的家人信主禱告,彥廷的祖母也嘗試過小組的生活。彥廷帶給人的祝福正在擴散中。
彥廷雖然睡著了,但他卻永遠活在欣兒的心中。我家在藝術街開的「有愛餐廳」,掛了一張超大的照片,照片中的欣兒正在逗彥廷開心。每次客人問起照片中的Baby是誰?欣兒總回答說:「他是『天父的孩子』!」
有回在車上,欣兒對我說:「媽媽,我覺得現在彥廷已經比我會唱歌了!」我滿臉疑惑地反問她:「何以你如此認為呢?」欣兒解釋說:「彥廷現在在天堂,能天天聽見天使唱歌。而且在天堂他什麼病都沒了,不再生病,又能聽見天使唱歌的孩子,一定一下子,就比我還要會唱歌了!」
聽完欣兒的這番話,我感到無比欣慰。世人都比這兩個孩子聰明,但未必能得到這寶貴的永生與屬天的應許。彥廷已在天堂,還在世上的欣兒知道有一個好得無比的天家為她預備著。
感謝神,天使在我家。我也要感謝神,讓我擁有此殊榮,能認識另一位小天使彥廷。我們的一生若能帶給人祝福,就不虛此行了。你同意嗎?啊!天使走過人間!
(原載於《校園雜誌》2007年3月號)
劫後餘生 (一)
《死蔭幽谷》這是關乎生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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