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余達心 2012.01.01
我們正面臨人類歷史中前所未見的危機,所涉及的不單是人類滅亡的危險,更關乎其他生物的命運。湯恩比稱人類這近百年所作的是「弑母」之舉。大地——孕育生命的母親——在過去一世紀,受到自人類文明出現以來,前所未有的摧殘。假若人心依然不肯回轉,地球將會向人類轉臉和反撲。
生物考古學家古爾德(Stephen Jay Gould)警告驕傲的人類說:「談論環保倫理的人常持兩大相關的論點:一、我們身處的地球非常脆弱……二、人類應學習如何作這備受威脅的世界的照管者。這種觀點無論有多大的善意,正好犯上自古已然的罪,就是驕傲,自命重要。我們只不過是千百萬種生物的一種,並非什麼照管者……大自然並非為我們而存,甚至根本不知我們會出現,也不會顧念我們……我們對大地和地球廣茫的歲月,完全無能為力。所有億萬噸火力的核子武器,不過是一顆十公里大小的殞石對地球的衝擊力的十分之一……地球經得起那使恐龍消失的撞擊而繼續屹立……我們懼怕全球暖化,但按最極端的推算,暖化情況也比地球最茂盛的時期還要寒冷……我們肯定可以毀滅我們自己,千萬的物種將與我們同歸於盡,但我們對那無數的微生物,還有以百萬計品種的昆蟲卻一無影響。從時間長河的角度來看,地球絕對能夠照顧自己。」
生態危機是人文精神危機最嚴峻的警號,也是人類道德嚴重失陷的寫照。
危機的發端——世俗主義與人類中心主義
神學面對如此的生態危機,它必須作出剖示,到底人類現在所走的自毀之路,問題的根源何在?兩位關注生態危機的史學家,湯恩比與林懷特(Lynn White)異口同聲地說:罪根乃在人以自己為萬物的中心,也就是說,「人類中心主義」(anthropocentrism)是問題癥結的所在。
然而,「人類中心主義」的根源又是什麼?
宗教歷史學家伊利亞德(Mircea Eliade)認為問題的根源乃在西方文化經歷了極度的世俗化。伊利亞德指出,人對大自然基本上有兩種不同的態度:一是滿有宗教情操的態度,一是世俗化的態度。對於具宗教情操的人,「大自然永遠不只是『自然』而已;它恆常充滿著宗教價值。這是極易理解的,因為宇宙是神聖的創造;既由神的手造成,世界當然滿溢著神聖的秉性(sacredness)……這神聖的創作恆常保存著一種透明度,即是說,它自然地啟示神聖的層次。」
反過來,以世俗化的態度看世界,其所見便大不相同。世俗化的眼界 「將世界的空間均勻化及相對化。世界失去了向度,在其中沒有任何一點能享有形而上的地位;它只隨形勢或每日的需要,出現片時便又消失。嚴格來說,世界不復存在,存在的不過是一個破碎宇宙的碎片,一堆雜亂的物質在無盡的中性空間中,人在其間活動,被存在的需要支配、摧迫,結集成一個工業社會。」
不錯,對於那些缺乏宗教情操的現代人,「宇宙不再透發超越的亮光,它變得靜態、無聲;它不再傳遞任何信息,也沒有啟示。」這種態度在西方出現只不過是近期的事,在工業革命以後遽然興起。驟然間,「工業社會中的基督教,特別是知識分子的基督教,失去中古時期對大自然的珍重。……宇宙禮讚,大自然參與基督故事的奧祕,對現代城市的基督徒來說,已經變得無從領悟。他們的宗教經驗不再向宇宙開放。歸根究柢,宗教變成了純粹私人的經驗,救贖只關乎個人與他的神之間的事;充其量,人承認他不單需要向神負責,也需向歷史負責。但在這人─神的歷史關係中,宇宙(大自然)似乎沒有位置。也就是對真誠的基督徒來說,世界不再被體驗為是神的工作。」 然而,伊利亞德同時指出,「在農村的居民中,基督教能活現宇宙禮讚(cosmic liturgy)的狀況依然存在。」
我們非常同意伊利亞德的剖析,西方失卻對大自然應有的「靈性」感應,確是頗近期的事。事實上,在啟蒙運動以前,一般基督徒都會因為尊重上帝的創造,而對大自然懷抱深邃的敬意,看到大自然散發著上帝的智慧、美意及榮光,就如但丁藉婓雅翠斯(Beatrice)所說:「所有大小之物,井然有序地連繫在一起;而這秩序就是原模,把上帝的形像印在萬物之上……如此舖排,所有自然之物,無論遠近,不計形態,不問位份,都朝向它們的本源。」
大自然與人類一樣,存在於歷史的進程中,朝向上帝,直至與祂完全契合。唯獨人具有心靈的眼睛,有如一盞「世界的明燈」,照亮這歷史的軌跡。但丁的自然觀顯然承自奧古斯丁。奧古斯丁認為,一切受造之物固然對人類可以有很大的祝福,但它們並不是為此而存在。上帝創造它們成為一個同歸於一的整體,這個整體的每一部分都有它的特定價值,缺一則上帝所創造的這個整體便有所虧損。這整體向著一個目標(telos)進發,直至臻於完美,方能將上帝的美,祂的善,祂愛的本體,總的來說就是祂的榮耀,完全地表彰出來。被造的宇宙活在歷史進程中,向著上帝的完美為目標,也就是它自我成全的所在。
神聖內涵的失落
大自然之神聖內涵被剝奪,其主因乃在西方文化的世俗化。世俗主義的精神將科學導向科學主義。科學主義以科學之名建構一套機械宇宙觀。這宇宙觀將有機、有情、有歷史向度及具有價值質素的宇宙化成一個由惰性物質(inert masses)結聚而成的組合。整個宇宙頓然成為一個由無數獨立、沒有感覺、沒有生命的物質單元拼合。
懷海特(Alfred N. Whitehead)在《科學與現代世界》(Science and the Modern World)中描述伽利略及牛頓的物理學如何改變十七、十八世紀對大自然的看法。當時的人接受了大自然只是一個由萬有引力支配的龐大的物質組合。哲學家如洛克(Locke)便立刻由此推論:假若一切物質本有的特性只是其質量、幾何結構及其運動狀態,則其他一切人所經驗到的東西,如顏色、氣味、聲音、冷熱等等質素便完全是人類主觀的產物。這些只不過是人的意識投射在大自然身上的質素。如此一來,「大自然竊取了本應屬於人的功勞:玫瑰花的香氣、夜鶯的清音、太陽的光輝。歷代的詩人完全弄錯了。他們應向自己賦詩,他們詩歌所稱頌的應該是人類卓越的意識。大自然只是沉悶的東西,無聲、無味、無色;只是不斷無意義地奔行的物質。」
世俗主義是一種意識形態,它不單排拒上帝,也將大自然的「靈性」放逐,將它約化成純物質結構。這種「物化」的精神取向,至終使西方文化陷於無度的物慾漩渦中。市場資本主義(market capitalism)為求經濟持續擴張,不斷地引發物慾以刺激消費。在市場邏輯的帶動下,一切都變成商品,連污染大自然的權利也可以投入市場作買賣,甚至環保也可以成為商品。人的需要及慾望既高於一切,它們便成了大自然的中心,即大自然的一切都環繞著人類的需要與慾望。結果大自然真的成了人類物慾的奴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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