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張吳國儀 2004.04.25
外與內
不少教師、教牧、父母,甚至不懂輔導或初學輔導的人,常以為透過同理心,真誠再加上尊重,耐心的勸諫和仔細的分析,可以改變一個人的思想及行為。我認為人能夠改變,並非單憑知道(認知)問題所在、明白與分辨是非黑白而改變,因這屬理性的認知層面,所以外在有時會有行動上的改變,但在心靈的深處,可能沒有移動的分毫。
如果我們要求一個人的改變,只滿意於他的行為,就認為是成功的話,這是一個美麗的錯覺;而真正的改變,是在內心,非行為。
外在行為能改變,有好些因素:因為權威的要求;賞識的回報;滿足他人的期望;群眾壓力等等。而外在行為不能改變,也同樣有好幾個因素:環境的限制;心有餘而力不足;恐懼;無信心;無知等等多重因素。古語說:『百善孝為先,論心不論跡,論跡貧家無孝子。萬惡淫為首,論跡不論心,論心世上少完人。』意思是說孝心著重源於心;出於心重要過行為,如果單看重行為,那貧窮人家出不了孝子。而淫惡先在行為來論,若論心,則難有完全人了。這說明了外面不等於內,此二者的分岐影嚮了「心」與「行」之間的鴻溝。
傷與痛
人生歷程誰沒傷痛?誰沒有傷心往事?所以有人看電影《受難記》,會哭得如喪考妣;可能被主耶穌的傷與痛所感動(也可能是牽動了自己的濳藏了的傷與痛而不自知)。正如本片導演梅爾吉勃遜表示他是天主教徒,相信上帝;在訪問中他表示他面對人生的傷痛是用「基督的受傷,來醫治我自己的創傷」。
現場血流遍地,耶穌臉容瘀腫扭曲、身體遍體鱗傷、血肉糢糊及體無完膚。籐條和皮鞭的抽打,虐打者也汗流滿面。耶穌身體伏地;蝎子鞭抽打在胸背便即時皮開肉裂血淋淋。鐵鎚砍下的鐵釘直穿手心,鮮血直噴,濺在兵丁臉上;耶穌的痛苦叫喊聲,加上因痛楚而抽搐的臉面,簡直虐待觀眾。
恕我孤陋寡聞,我就很難明白他詳盡描述耶穌被凌辱至死的記錄,再加上魔鬼怪嬰、蛇和鬼臉在樹叢間的若隱若現;充滿抽象的理念化的方式,如何應用?以致可化解屬於實實在在存於人世間的傷痛遺痕?他在影片中把耶穌的受苦刻劃到血腥暴力再加上恐怖,但這兩個多小時血淋淋的謀殺記錄,是怎樣去醫治他自己的創傷和別人的創傷?
「感」與「情」
我對梅爾吉勃遜的觀點很覺驚訝,傷痛的解脫不可能單去觀看耶穌。看到衪的救贖歷史又如何?豈不也是限於理性上的認知?如果有人把馬丁路德˙金被槍殺的那一刻。用快鏡慢鏡,在兩小時內不停重播又重播,那就等於他的一生?這會產生甚麼的效果?神學家巴特(Karl Barth)說得好:「世上最重要的,不是人怎樣去想上帝,而是上帝怎樣來想人。」梅爾吉勃遜就是把基督放在被觀賞的位置,這也是今日人的生活態度:「我」要觀看神的作為,才去決定信或不信、做這或做那,這是反客為主!
要醫治創傷,不是看主耶穌的受苦,而是去看去察覺主耶穌怎樣看「我」這個人和顧念「我」這個人。
德國著名宗教學者奧托(Rudolf Otto)在註1「神聖者」(英譯 The Idea of the Holy)一書中,指出宗教是指向一種「令人顫怖而又心醉的奧秘」(Mysterium tremendumet fascinosum) 或神聖者(das Heilige, Numinosum)的經驗。他所研究的「神聖感體驗」認為,真正的宗教情感是清醒的敬畏與顫慄(Mysteriumtremendum),而不是抽象的、釋放的感受(stupor)。
今日不少人的信仰著重了情感的宣洩,缺少了反省性的思考。所以主耶穌受苦受死的畫面,不應當志在令人心靈受衝擊而產生情感的觸動。更重要是活畫在人的心靈之中深印腦海,經思維而產生理性上的覺醒,乃至反省與悔悟,從而在內心最深處感觸到基督為愛「我」這個人犧牲,而產生愛的回應。是令人顫怖而又心醉的經驗,對上帝產生敬畏與愛的感情。
電影《受難記》中的主耶穌受殘酷對待雖說源於聖經的記載,但用血腥的畫面和煽情場面,把耶穌身軀的不斷被摧殘來作為賣點,美其名為「藉著這部電影能夠激勵大家的思想,和令不同宗教信仰的觀眾反省。我最終的希望是電影所給予的信息是重大的鼓勵,而耶穌的犧牲能夠喚醒容忍、愛和寬恕。這些都是現今世界所需要的。」可是,透過血腥暴力的嘔心圖像,就令人產生容忍、愛和寬恕嗎?
「觸」而「動」
你可曾留意,家中飼養的寵物如貓、狗。牠是如何與你溝通的?是眼睛與聲音!奇妙的是,牠們都會捕捉你的目光。許多時候,牠們對主人的回應是尋找主人的眼睛,要從中找出意義!
接近三小時的電影,無法令我產生感動。是因為片中的耶穌,眼睛幾乎完全沒有對準鏡頭,沒有眼神的交流。一方面衪已經口腫臉腫眼腫,有眼也看不到珠(真個有眼無珠),將情感與人完全隔開;這是最失敗之處。可以形容這是一部令人震動至驚嚇、恐懼至戰兢、殘暴至不忍的電影,但只像看到一個街外人被殺的過程如此而已,與我與你與任何人都可以毫無關係;至於感動力,對我來說:很弱!
全片惟一令我深受感動的,是被捉去為耶穌背十字架的西門。他從起初被兵丁抓住,眼神流露出怨憤、恥辱,悻悻然地對周遭的人叫屈;怨自己的倒霉。及至在目睹耶穌遍體鱗傷甚至體無完膚,已經倒地不起了,兵丁還要繼續拳打腳踢。本來忍氣吞聲的他再也忍無可忍了,不顧後果地喝令兵丁停手。最後他背著十字架摻扶著耶穌蹌蹌踉踉地走向髑髏地,沿途非常體貼地傾力護持。在山頭,兵丁一手推開西門一手扯過耶穌。將要離開的西門,虎目含愁熱淚盈眶,那份從內而外的依依不捨、不忍遠離之情,完全在淚眼中流露,見者動容。
他的心靈反應,從他的眼睛表露無遺!從起初的憤怨不平至憐憫同情;至打抱不平;至細意摻扶;至感同身受;最後的臨別依依,情感一層一層的加深,深到化不開之情,都在他的眼眸裡找到!
西門親眼目睹耶穌受難的苦況,由冷漠的置身事外,慢慢在同在的受苦過程中,開始同情耶穌的無辜;漸漸對衪受的皮肉之苦感同身受,越走越深刻地感覺祂心靈的傷痛。我相信他心中一定曾苦思:究竟祂為何要如此受苦?
他的反應是說明了他的認信:這真是上帝的兒子。他沒有用言語去表達;但他淚盈於睫的眼睛告訴了我們一個重要的信息,是他的「心」被改變了!
「感」而「動」
無論教育、宗教、不同的學術研究與培訓,其實目的都只是一個:叫人改變!從本來的情況作出調節,以致比當下更好。但有沒有改變或是否比前更好?評估也只能根據外在的行為。當然,我們不排除有諸內而形於外;但我覺得在令人改變各個層面因素中,言語的效力是最弱的;最重要是從心靈中的感動,而這種感動可以來自言語或行動,惟一的分別是因心中的有情,言語才有影嚮力。像西門,耶穌沒對他說過甚麼,他也沒對耶穌說過甚麼,兩者之間的情,就在彼此的眼神中互相感應互相觸動,對西門產生了從心底發生潛藏著潛移默化的改變力量。
眼睛-被喻為靈魂之窗的奧妙竟然是為傳情達意。西門的眉目會傳情,你呢?試試在你至親至愛的人中,能否從他�她眉目之中,找出情意?他�她又能否從你眉目之中看到你的情與意?
註1論神聖 (Das Heilige, 1917)
OTTO Rudolf, The Idea of the Holy(英譯) : An Inquiry into Non-Rational Factor in the Idea of the Divine and Its Relation to the Rational (London :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1975) Ch.3-6.
about 【戲語心鄉】專欄主要寫手:張吳國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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