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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海角七號到賽德克巴萊──談觀眾認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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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語言及音樂的認同

(一)語言的認同

語言認同又包括兩部分,先是語言,後是對白。「海」片綜合了國、台兩大母語,以及點綴的日語。先說日語,由於日據時代皇民化運動的推行,老一輩祖父母多少都受過日語教育,也因此在走七封情書的主線時,可能勾起老一輩爺奶的回憶,而能投入情感。再來就是最成功的台語,任誰都不能否認紅極一時的茂伯和他那句經典的「幹!我國寶捏!」引起多少爆笑,還有馬如龍演出的鎮民代表會主席、夾子電動大樂團主唱飾演的水蛙等等,整個帶動了中南部民眾的觀影氣氛。至於操國語的阿嘉、友子、馬拉桑、大大跟原住民警察勞馬,傳達的信息不在國語本身,而是不同族群使用共同語言的符碼。

在對白上,魏導也成功打造出膾炙人口的台詞,不論是開頭就很給力的用國罵問候台北,或者是置入性行銷的經典「千年傳統,全新感受」,還有新新人類的「愛你愛到不怕死」、顛覆男尊女卑的「留下來,或者我跟妳走」,以及頗具深意的「山要 BOT,土地要 BOT,現在連海也要 BOT!」相當程度施展了語言的魔法,讓觀眾乖乖買帳。所以我第一次看完電影,感覺像是連續看了十幾個有趣的廣告,而每個廣告都有一句雋永的標語。

「賽」片正好相反。全片幾乎以賽德克語為主軸,好像在看外語片。雖然我們對魏導在其中下的苦心十分敬佩,但顯然在語言的認同上必須間接透過字幕取得。這對長期倚賴字幕的台灣觀眾而言,觀看「賽」片雖然沒有太大困擾,但要像「海」片那樣快速取得觀眾的認同,終究有其困難。不過這並不重要,因為在這裡,賽德克語反而成為一種優美的方言,恰好符合史詩的氛圍。形於外是類似希伯來文或梵文的古文明及信仰象徵,顯於內是轉譯成中文後的內容,並與劇情高度契合。更重要的是,片中大量使用賽德克古調和歌曲,強化了營造氛圍的效果,也成就了「賽」片在音樂上的造詣。所以賽德克語不會造成言語上的認同,它想呈現給觀眾的,更像是貝多芬在第九號交響曲把人聲當做樂器的感覺,是一種氣氛上的塑造。

(二)音樂的認同

魏導在「海」片與「賽」片的另一項成就,是音樂的運用,比起劇情更能說服觀眾。我們都經歷過迪士尼童話電影的年代,運用美妙的歌曲包裝整個故事,可以說音樂性佔了整部電影的泰半元素。在「海」片最著名的橋段就是結尾演唱會,以一首high歌〈無樂不作〉炒熱氣氛,再以一首深情款款的〈國境之南〉呼應兩代的愛情故事,最後由中孝介出場,將世界名曲〈野玫瑰〉帶給戲內與戲外的觀眾,象徵一種族群大融合之美。〔註一〕不僅如此,電影插曲──大大的〈愛你愛到死〉、電影片尾曲──梁文音的〈風光明媚〉以及催淚功臣──配樂〈1945〉等等,在當時也席捲全台,甚至催生出電影原聲帶。(魏導真是個會創造奇蹟的男人!)


於是這股不肯妥協的脾氣到了「賽」片,就變成完完全全的台灣在地史詩了。觀眾有必要親自進戲院一趟,不僅僅是為了支持國片或魏導等理由,而是大格局的動作場面之外,更有催淚到不行的音樂及詩歌。我全場都沒哭的情緒,到了跑結尾字幕的時候,配上拉卡巫茂(阿飛)創作的合唱曲「看見彩虹」,整個被翻滾攪動,難以言喻。〔註二〕

「賽」片的配樂是由新加坡作曲家Ricky Ho(何國杰)擔綱,他曾為許多華人流行歌曲編曲,也有幾部電影配樂作品,如異域(1990)、小倩(1997)、蜀山傳(2001)、刺陵(2009)等。這次重金禮聘的,還有60人編制的雪梨交響樂工作室(The Studio Orchestra Of Sydney)。坦白說,700 萬的跨國配樂實在是大手筆,但配樂的表現在電影中只能算是不過不失,有效率地達成任務。如果台灣的影視工業能在配樂的部分下苦心,我相信有朝一日一定能有產製史詩配樂的人才。

我更想說的是賽德克歌謠。原住民歌曲在以往,不出「那魯灣咿呀厚嗨呀」的制式辭語;但在本片,魏導讓我聽見屬於賽德克的靈魂歌詠,是那般震撼、淒美又感動人心。我真心認為,這些(上集光字幕跑出來就七、八首的)歌謠才是真正的配樂核心,不但在歌詞上肩負傳遞意象的重責大任,音樂自身的藝術性(尤其是賽德克古調改編)更是台灣的瑰寶。每每我聽到原住民歌曲(尤其是合唱或輪唱曲)都會深刻感受到潛藏其中的活力與野性美,遑論富含寓意的歌詞了。如果到時候唱片公司要撈錢,另外出一張賽德克語專輯,我還是會乖乖掏出腰包的!

三、導演的認同

上面這些都是贅言。重點是,拍電影跟玩票性質的自拍分享是兩碼子事,在大環境對國片不利的情況下,魏導仍然勇於堅持他的導演夢,而且不斷豪賭。除了老天的幸運加持,讓「海」片透過口碑行銷+颱風連假「催(吹)」出不可思議的票房之外,他對歷史題材的喜愛跟堅持,也在「賽」片中表露無遺。這是超級豪賭。台灣的歷史在近二十年幾乎只剩下為政治唾沫服務,而失去了它的宏觀與洞見。魏導除了振興國片,還振興台灣史觀。但重點是,這些都只是附加利益,並非他的使命。所有為他加諸這兩種期待的人(尤其是媒體),就像是用今天的人道觀念在看原住民的出草,擺錯了焦點。

既然如此,我們應該再回到電影,想想發生了什麼事。魏德聖像是擁有一種使人注目的魅力(即便他自身不想高調,但他的行為實在太高調),觀眾先是被「海」片吸引進戲院,之後又被他帶進戲院看「賽」片。寫下奇蹟的人總是容易受注目,可是電影本身才該是主體。所以早在媒體報導民眾開始對過度行銷反感的新聞出現以前,「賽」片就一直存在喧賓奪主的現象。而那些報導魏導如何再一次傾家蕩產、到處借錢碰到天使也碰壁的點滴,除了為電影不斷加溫維持關注之外,也一直在把觀眾帶往魏德聖身上。結果一個只想完成夢想的人拼命被造神,背負了太多對他個人的期待(而非對電影本身),最後反倒讓觀眾無法「電影的歸電影,導演的歸導演」。

這究竟是福是禍,現在正是關鍵時刻。誠如所有挺國片的言論,在起步的階段,任何一種與電影有關的關注都是重要的資源;但這並非長久之計,觀眾的焦點以及回饋,終究還是要回歸電影本身。假如魏導能藉由「賽」片開創新格局(絕對不只是比照好萊塢的商業格局,更是能夠帶起觀眾對電影題材擁有廣泛接觸與辨識的意識),當觀眾是真心喜歡電影內容,而不只是為了支持導演、幫他還債這種奇怪的潛在理由,我相信魏導會更高興的。

我個人很欣賞魏導,我也佩服他的勇氣(看起來他是智勇而非愚勇),我對「賽」片抱有很大期待,目前沒有落空。身為一個觀眾,衷心期盼他能再次施展魔法,把一個冷門艱澀的歷史帶回台灣社會,讓觀眾因為喜歡電影而連帶支持導演及國片,也為他下一個台灣史詩三部曲「倒風內海」奠定穩固基礎。如果你有上述任何一種「認同」,不要再猶豫了,趕緊進戲院支持吧!(全文完)

註一:每次提起這個演唱會,就會讓我聯想到日本電影「黃泉路」裡柴崎幸和樂手在片尾同樣表演了三首歌曲,真是經典又叫人雞皮疙瘩。

註二:以往觀眾不大重視的結尾字幕,這次因為魏導給戲院的一封信 ,讓我徹徹底底感受到完整的賽德克魂。呼籲大家,電影跑字幕的時候千萬別走開,在黑暗中細細回味電影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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