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葉仁昌 2001.07.08
靈命更新的死敵
我們無意全盤否定「體驗主義」與「屬靈箴言」的價值。但 若是所謂的神學僅僅侷限於此,則肯定是教會的一個損失與破口 。無奈,它們卻幾乎決定了台灣許多教會的發展路線、以及整個 神學環境的氛圍。我們可以不算誇張的來說,台灣教會不拘是所 謂的靈恩派或傳統派,本質上其實不外是感性化的體驗派、以及 意理化的屬靈箴言派。它們導致台灣的神學失去了平衡,扭曲發 展;使得「神學」再也不能作為對上帝啟示、信仰經驗與現實處 境的一種「整合式的反省」了。
台灣的這種泛靈命主義曾經有過最劣質化的發展,就是教會 圈內充斥著追求「屬靈」與「經歷」的氛圍與術語,以及達成此 一目標的成套的標準答案。它一方面帶來對社會、政治與文化的 疏離;另一方面,它也喜歡懷疑別人是新派、魔鬼、思想有問題 或貪愛知識,有時甚至還要求其他的教會領袖作信仰告白。表面 上,它好像是靈命更新,實質上,它是靈命更新的真正死敵。
但弔詭的是,台灣的泛靈命主義有一個自以為平衡與整全的 虛偽面貌。它並不會承認自己對理性活動有所冷漠或排拒。但如 果您問它教會的增長之道,只會得到一個標準答案,就是「禱告 、禱告、再禱告」。幾乎任何一個喊不出這樣口號的教會領袖, 都曾感受到莫大的心理與外在壓力。請寬容我們似乎不「敬」的 說道,「禱告」兩字已經聖化到一個地步,它似乎是另一種形式 的符咒了。然而,明顯地,禱告的本身沒有任何的神聖與能力, 惟有那一位在禱告中與我們相遇的上帝才有神聖與能力。教會不 能形成對禱告活動的「崇拜」,所唯一高舉的應該只是那位藉著 禱告與我們聯合的上帝。所謂的「敬拜讚美」何嘗不也是如此? 許多聲稱「復興」的教會要求信徒會眾「大聲呼求主的靈」,焉 知主的靈並不靠「大聲呼求」而來,而是靠敬虔與憂傷痛悔的「 心靈渴求」。泛靈命教會過度地高舉原本只有「過程」地位的活 動,自然易於出現一種「目的淪喪」的危機。長此下去,與其說 是信仰基督,無寧比較像是「禱告教」或「敬拜讚美教」了!
泛靈命主義也絕不承認自己對神學的忽視;因為它也辦神學 院。但細究之下,原來,神學的內涵也「靈命化」了,「神學」 竟然被界定為就只是「學神」。在這樣一個界定中,一個原本代 表著知識系統的「學」字,被轉化成了一個意謂著靈命操練的概 念。而在扭曲以後,一種「恐新派症」下的狹隘神學視野與標籤 主義便開始作祟了。它聲稱自己「只學習聖經,而不教那些自以 為聰明的神學家的所想出來的『神學』。」理所當然地,許多與 台灣泛靈命主義不搭調的西方神學家所建構的知識系統,就被當 作是「不學神的神學」而加以排拒了。當然,並不是台灣的每一 個神學院都如此,但是這種將神學過度靈命化的理解,卻又不可 否認的是一種很普遍的現象。
泛靈命主義也絕不承認自己對知識的輕蔑。但諷刺的是,台 灣許多神學院卻競相自我標榜是「不貪愛知識」的神學院。其實 ,四十多年來,台灣從來沒有出現過真正「貪愛知識」的神學院 ;台灣教會也未曾呈現過什麼「知識」成果可以讓我們貪愛;至 於西方神學圈怎樣貪愛著知識、又貪愛著那些知識,絕大多數的 教會領袖其實也是一知半解的。我們甚至可以大膽的說,在未來 的五○年內,台灣教會都不可能出現貪愛知識的神學院。相反地 ,只會繼續嚴重的智能不足與神學貧乏。
神學討論空間的發展準則
在這樣的心態與氛圍下,台灣教會的神學自然陷入了嚴重的 發展困境。因為它的神學討論空間高度狹隘化了。然而,到底要 怎樣才是一個比較理想的神學討論空間呢?或者我們可以粗淺的 回答,簡單地說,就至少得合乎兩個準則:第一、是寬容的與異 質性的準則(tolerant and heterogeneous criterion)。也就 是神學必需包括充分的不同意見與立場。因為,它若是愈多元化 與異質性,則可能的突破與創造性就愈大。第二、則是回應與對 話的準則(responsive and dialogical criterion)。也就是 神學對於社會的議題、思潮與文化現象,應該始終維持著一定程 度的回應與對話。因為,神學討論的空間會隨著這樣的交流,而 拓展延伸自己的包容性與適應力。
無疑地,台灣在泛靈命主義下的所謂「神學教育」,根本就 完全違背這兩個發展準則。台灣許多神學院的課程與師資結構因 而出現了相當畸形的發展。它信誓旦旦地宣稱,「台灣教會需要 的不是神學家,而是工人。」而就在這樣的怪異體認下,這些神 學院普遍地被發展為另一種形式的「工人訓練所」。結果是這些 神學院可以為自己在神學專業上的嚴重不足而自我辯護與原諒了 。然而,在「神學家」與「工人」之間能夠這樣劃下涇渭分明的 界線嗎?神學家為什麼就不是工人?而工人又為什麼不應該有深 厚紮實的神學素養?神學的思考與探究原本只是許多信仰者日常 的一種生活形式,何以「神學」竟是變得那般駭人與遙不可及, 甚至帶有某種與工人背道而馳的生命特色?就譬如是奧古斯丁( Augustine )、路德(M. Luther)、喀爾文(J. Calvin)、巴 特(K. Barth)或是尼布爾(Reinhold Niebuhr),他們各個既 是神學家又是工人。泛靈命主義總是假設神學家是屬靈生命與信 仰體驗的敵人。但隱藏在背後的心態,其實還是恐懼自己既有的 信仰框架遭到挑戰。
反神學的神學工作者
這些神學工作者如此的自我矮化是不可原諒的。因為,無論 是就自我暸解或教會的期待來說,他們都被當作是少數受過訓練 、真正懂得神學的人。也就是說,在某種意義上,他們在台灣教 會圈中享有對神學的最高解釋權;孰料他們竟「打著紅旗反紅旗 」,作出了一種貶抑神學、扭曲神學、窄化神學、甚至反對神學 的神學詮釋。它們偏離了我們所界定的「神學」、以及神學討論 空間的發展準則。四十多年來,泛靈命主義在台灣教會的最大成 就,就是造就了這麼一大批貶抑神學、扭曲神學、窄化神學、甚 至反對神學的神學工作者。結果,神學院的設立雖是一間間增多 了,但台灣的神學貧乏不僅沒有改善,反倒是日甚一日了。
所謂「冰山上開不出玫瑰來」,台灣的許多神學院生長在濃 厚的泛靈命主義的土壤上,它們不得不從其中獲取發展的養分; 而反過來,它們也成為培育與散播著泛靈命主義的最大堡壘了。 但是這種自我矮化的半調子神學院幾乎是註定了走上一種兩難的 困窘。因為一方面,無論是對於教會圈內或外界而言,它的學術 與專業都是惹人議論與失望的;而另一方面,這種神學的貧乏也 使得那些體驗派與屬靈箴言派,更肆無忌憚地從骨子裡瞧不起「 神學」。 。
下期待續
本文作者葉仁昌教授任職台北大學公共行政暨政策學系,是衛蘭團契 晚堂「生命的需要」專題講員
本文原載於《邁向台灣的神學建構》及作者個人網頁,經作者授權本中心刊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