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陳東興 1999.08.08

自小不知開過多少次刀。

　　因為小兒痲痺，小時候曾重過一次大手術，結果在小腿和腰間留下四條「蜈蚣」 ── 傷口縫合後的「遺跡」，共計百針。

　　小學和國中左大腿曾骨折三次，大學及畢業後左右手臂各斷過一次，右小腿斷過三次，其他大大小小的跌跌撞撞就不計其數了。

　　就因為這記錄實在太輝煌了，所以高中時就有一位摯友說我是永遠摔不壞的「無敵鐵金剛」。

　　高中開始我有了一台改裝的摩托車，即所謂的殘障機。那是一台 50 C.C. 的，我有一次轉彎角度過大，車子竟然翻覆，我人摔下來，頭撞到人行邊緣而昏迷。

　　上大學後，車子換過兩次，先是90C.C.，後是125C.C. ，車禍仍是不斷，車速也一直未減，像是拼命三郎。這讓我想起柯俊雄曾主演過的一部電影叫「再見阿郎」，劇情演什麼我不知道，但他是演一位貨車司機，車速也是特快。

　　畢業後出過三次重大車禍，一次是我從公車左後方要超車，剛好公車起動，它的左後輪剛好碰到我車，牽動下使我的車向右倒，而我的頭就被它的左後輪的輪側帶到（幸好不是輪子正下方！），造成右外耳破損，右手臂及肩胛骨骨折。

　　第二次是因車速過快，路上有施工後未及補平的大坑洞，閃避不及使車子陷入彈起，右小腿因拐到拐杖而骨折。第三次則是這次，在過十字路口時對面公車要左轉，我叭它幾聲想說它會讓我過，不料判斷錯誤撞及車尾（幸好不是車頭！），人當場昏迷，醒來時已在醫院。

　　我騎車車速一向是35到45之間，騎過摩托車的人就知道是有點快，但不是太離譜的快，只是有件事情沒考慮進去，就是那是跟一般人的車速來比，一般人在這速度都有危險，何況我是殘障者。

　　看過我騎車的人都跟我說過，他們很驚訝我騎車的方式，我剛說我車速不一定特快，但我很會鑽，只要我覺得前面有足夠車縫讓我車子通過，我幾乎絕不放過，有時會判斷錯誤而擦撞，但大多數對方都會放過我，於是我就學得經驗，到最後我的車感幾乎已精準到，左右與兩邊車距可以少於 5 到 10 公分而安全穿過車縫。

　　另外我很喜歡騎內側車道，即快車道，我給自己的理由有幾個，一個是計程車常喜歡開慢車道阻塞車流，還有的機車喜歡開在慢車道正中間甚至靠外側，讓人不敢超它右邊，怕它臨時右轉，也不敢超它左邊，怕後面大車追撞，於是我常騎在雙向車道的分隔線上，老實說自己有時還覺得比較安全，只是很怕哪天對面來車有人跟我想法一樣，一不小心跟我對撞，那後果真不堪設想！

　　其實你說我這樣騎車不怕死嗎？那我問你有多少人真不怕死？反過來問，難道有人喜歡被撞死嗎？當然沒有這種人。那我為什麼要這樣騎車呢？這就是許多人接下去問我的問題。為什麼？我為什麼要這樣騎車？我以前也曾不明白。

　　但我現在漸漸相信，我是在做一件事：「自戕」！

　　我在透過騎車這件事進行自戕。自戕代表的是人不喜歡自己的生命狀態，所以用自己的身體進行報復。我在報復什麼？我在報復生而為殘障者（雖是出生九個月時感染，但與天生無異），我報復從小被人「另眼相看」，我報復在行動上總是力不從心！

　　這種自戕心態是我不自覺的，我以為那是因為我好勝，我想騎得比別人快，我想騎得比別人技巧好，我想讓別人追不上我，我想證明我比他們強！這不也是真嗎？我不也是我心裡想法嗎？沒錯，也是，這也是我心裡的想法，但真只是這樣嗎？真的只是因為好強嗎？

　　每當我重大車禍受傷之後，住院期間就會有很多人來看我，我家人尤其是我母親就會住在醫院照顧我，出院後回家則常有各種補品可吃，如雞湯魚湯等，且不用每天上班，有很多時間做自己喜歡的事。所以自戕有時還有另一個目的，就是要吸引許多人的注意，要別人以自己為中心來環繞。

　　我因為是殘障者，很不能肯定自己，以常會用各種方式來吸引人來注意我。我從小就是大聲公，雖然我家普遍也都是大聲公，但我知道我大聲是因為怕別人忽略我的聲音。

　　但是受我自戕心態影響的人，被我報復心理波及的人，他們有對不起我嗎？有父母願意看到自己的兒女是殘障者嗎？他們從小為我做的還不夠嗎？我的兄弟活該忍受別人的異樣眼光，只因為我是殘障者嗎？我的朋友活該被我勒索必須對我另眼相待，因為是他們欠我的嗎？

　　人是矛盾的，明知道以上的答案都是否定的，但所做所為盡都是像以肯定的答案為依歸，以為別人對不起我，以為父母是欠我的，以為兄弟姐妹活該忍受，以為朋友活該被我勒索，他們都是活該被我報復的！

　　我真是這樣想的嗎？不是！但我的所做所為，我的自戕行為，不正像是證明我的想法正是如此嗎？唉！我所願意的善行不出來，我不願意的惡反倒去行了。

　　事實是沒有人欠我，我父母愛我，為我付出一切不計代價，我兄弟姐妹保護我，無私的看顧我，我朋友體諒我，無條件的接納我，他們沒有人欠我什麼，反而是我欠他們太多了。

　　社會誠有不公，但不是他們的錯，我怎可把帳算在他們頭上？他們更沒有義務以我為中心，凡事以我為主要考慮，反過來問，為什麼不該是以他們為中心，凡事以他們為考慮呢？因為畢竟我欠他們太多了。

　　覺醒吧！是該覺醒的時候了！不該再自戕了，不該再自怨自艾，企圖報復了，不該再以為別人都是欠我的，反倒應該認為是自己欠人家的，積極正面的活出光明的人生吧！

　　「我們要的不多，只要你活得好。」～無敵鐵金剛～

　　（本文作者為永和禮拜堂會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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