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Rae 2013.03.24

雖說生命中的危機可能隨處可見，但自己的神經好像「比較大條」，生活中的起伏彷彿沒有「衝擊信仰」的感覺。唯有回想非常特別的 1996 那年，我在美國的親人除了丈夫之外，就是我的姑姑和奶奶。我與自己和與他們之間有糾纏不清的危機。

五月底姑姑被診斷罹患乳癌，接著是沒有止境的治療過程，我開始奔波於照顧她、自己的家庭與工作之間。八月我經歷生平第一次不是自己選擇的失業。秋季先生開始接受神學教育，姑姑付了的第一學期的學費讓他進入 Fuller，而我並沒有預備好要成為傳道人的太太，「我能跟神搶丈夫嗎？基督徒太太能拒絕神對丈夫這樣的呼召嗎？」。我深深的失落、憤怒與沮喪，在當時的狀況下好像連表達的時機都沒有。

十月我開始了新的工作，自己在適應新環境的同時，卻發現奶奶總是一個人坐在客廳的角落，神情呆滯，沒有言語。我以為她是過度擔心女兒的疾病而變得有點憂鬱症，或是年紀大了變得老年痴呆。到此為止，我的生活雖然籠罩烏雲，但與神之間仍然相安無事，好像「日子如何，力量就如何」。直到那難忘的一日，我對神發出怒吼與抗議。

一天下午我帶奶奶做了頭部 CT Scan，不尋常的在當場就被告知結果，奶奶長了一個棒球大小的瘤，要我趕快送她回醫生那裡。我進了車子坐在駕駛座，眼裡含著淚怕奶奶看見，趕快戴上太陽眼鏡，然後眼淚就不住滾下來。我無助的、撕裂心腸般的在心裡對神吼叫：「我如何向那個還在與死神搏鬥的姑姑說呢？祢在哪裡？祢沒有看見嗎？」然後一個清楚的聲音自腦中響起，「我就在你身旁。」我愣住了，也住口了，心裡回應「這若真是出於祢的，我就默然不語。」

從那時起，我不曾再問過這樣的問題。我仍然不知未來如何，但我知道神在身旁。我想到向愛我們的人支取幫助與力量，我立刻打了電話給姑姑的好朋友，在我為奶奶辦入院手續的同時，她在家陪著姑姑，代替我承受了姑姑的吶喊與眼淚。奶奶住進急診病房後，我在醫院打了電話給我的輔導，我以為自己很堅強，不料電話通了我卻只能啜泣說不出話來。他們夫婦來陪了我幾個鐘頭，他們原來應該在 Fuller 圖書館 K 書的，不但泡湯了，連飯盒也給了我。

奶奶的手術順利，一切復原也都按部就班，倒是姑姑情況沒有起色。教會牧長輪流來探訪，許多弟兄姊妹也適時的來幫忙。神藉著弟兄姊妹濃濃的愛與我們同在。只是需要實在愈來愈大，十二月，神彷彿這樣提醒，「愛心不只在言語上，還要在信心和行為上」。為了方便照顧，我們賣了房子搬去與他們同住。姑姑的禱告卻從求醫治轉成求死，癌症不但不斷蔓延侵蝕她的身體，也侵蝕她的信心和我的信心。我看著癌細胞轉移在她的皮膚上，活人身上的皮膚一天天腐爛，我想約伯身上的爛瘡大概不過如此。我不知如何禱告，「我們的軟弱有聖靈幫助，我們本不曉得當怎樣禱告，只是聖靈親自用說不出來的歎息替我們禱告」。

後來的日子如同死蔭幽谷，到了一個程度我懇求神趕快讓姑姑回天家，但心裡絲毫沒有平安，我心裡煎熬埋怨極其痛苦，「我不甘心，難道我們只能悲慘的接受這樣的結局嗎？這是什麼樣的見證？安慰在哪裡？以後我們要帶著這樣的遺憾服事人嗎？」因為其他家人沒有信主的。

挨到了 1997 年 4 月，醫生告訴姑姑是停止一切治療的時候了，她臉上反而露出一絲微笑，她的禱告不知何時變成「神讓我什麼時候走，我就什麼時候走。」她將自己的生命完全交在神的手中，不再掙扎，完全的釋放與安息。我看見她「雖然心腸和肉體一天天衰殘，心裡的力量卻一天新似一天」。苦難並沒有過去，但她臉上開始出現笑容，只是我仍然不明白，我仍然對神嘔氣，我不能忍受面對她的疼痛和身上的腐肉。有一天在為她清理傷口時，我難掩心中的挫折與憤怒，一腳踢了她床旁的椅子，姑姑的眼淚滾了下來，說：「你以為我喜歡這樣讓人服事嗎？你知道有時受人服事比服事人還難嗎？」我因為無法處理自己的情緒，用了一個差勁的方式，我重傷了她的尊嚴，好像一把刀刺進了一個毫無招架之力的人，我深深的內疚與懊悔，好一個昂貴的功課提醒我如何與需要幫助的人同行。

6 月的一天，她同意我推她去浴室沖澡，她很久沒有到過浴室了，這也是她的最後一次，她忍著疼痛卻高興的哼唱起來。她唱的是聖詩「信靠順服」和「祢是主」，我加入與她一起唱，我心裡明白她真是戰勝死亡與痛苦了，她吟唱的也許是她的信仰告白，卻也是神對我的回應，「祂是主」，祂從頭至尾都掌權，我只需「信靠順服」。一星期後姑姑回到天家，如她所求的面帶微笑，掃除我心中覺得「遺憾」的恐懼與不安。我感恩神沒有成就我們求死的禱告，原來「神的意念高過我們的意念，神的道路高過我們的道路。」神承受我的埋怨與憤怒，為要堅固我並將更深的安慰給我。儘管我還有許多問號，但我嚐了「恩典夠用」的滋味。回顧自己從留學生、信主、結婚到蒙召，我不知道自己來到這裡是為姑姑與奶奶的遭遇而預備，或他們的經歷是為了成就我們日後的服事而預備。我如今比較能夠明白「 我們曉得萬事都互相效力，叫愛神的人得益處，就是按他旨意被召的人。」(羅 8:28)。

現在回首看危機或苦難如同神所加的試煉，雖然當時我何等軟弱，或曾以為承受不了，卻鍛鍊了現今的一點憐憫、忍耐與信心。原來是神塑造我，要讓我的生命去蕪存菁，如同煉淨的精金，是叫我性格成長的祝福。「我們在一切患難中，他就安慰我們，叫我們能用神所賜的安慰去安慰那遭各樣患難的人。我們既多受基督的苦楚，就靠基督多得安慰。我們受患難呢，是為叫你們得安慰，得拯救；我們得安慰呢，也是為叫你們得安慰；這安慰能叫你們忍受我們所受的那樣苦楚。」(林後1：4-6)。自己在經歷軟弱與危機中，受神和眾人的服事與安慰，學得比較能體恤和敏銳於別人的軟弱與需要，學得存溫柔的憐憫與安慰，學得存堅持的信心與盼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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