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康來昌 2013.02.10

去年底(2012)到德國一趟，行前不久聽說，在新竹信義神學院任教的德國宣教士普愛民老師 Dr. Armin Buchholz 得了惡性腦瘤，醫生在手術後判斷，最多剩一年。我決定要看他。

何世輝牧師帶著我和兒子從科隆到Giessen，照著普老師建議安排的行程，我們先去一家中國餐館除偶像，再至華人查經班講道，最後到普老師家吃晚飯、交通、過夜。他白天要做放射線化療、休息，晚上才有力氣講話。

當地華人弟兄姐妹與我的交談中，流露出對普家深厚的感激、喜歡、關懷、憂痛之情。他們說了普老師、師母、大女兒安妮美好的見證（兒子也很好，但中文生疏，不在查經班）。查經班是普家關愛的，普家則說，我們是查經班關愛的。弟兄和睦同居，何等的善、何等的美。

晚飯前，我們與普師母、安妮談了很多。她們家，典型的德國家：樸素、整潔、小巧，不一樣的是客廳擺設多半來自台灣。「我們非常喜歡台灣，台灣的一切，最喜歡台灣的人」，師母和安妮同聲說。離開台灣幾年了，她們的中文依然流利。

安妮漂亮、聰明、友善、勤快、樂觀、孝順，喜歡踢足球，尤其和男生踢（「比較有勁」她說）。安妮在 Marburg University 念教育，大學二年級，想到第三世界做社工，最難能可貴的，她信神愛神，認識神、敬畏神，「我父母那時代的德國人，聽到信耶穌、禱告這些事，多半反對或嗤之以鼻；我們這一輩，聽到會好奇，怎麼信啊？耶穌是誰？有上帝？他會聽禱告嗎？」所以，有很多向德國青年傳福音的機會。

普師母端莊、親切、積極、和氣、智慧、賢德。她和普老師年輕時都是熱心的馬克思主義者，後來對馬克思主義失望，在靈恩教會信主，有宣教負擔。差會說，「你得念神學」，普老師神奇迅速的在漢堡大學拿到博士學位後，清楚了因信稱義的道理，到新竹信義神學院教書。期間，他們約有十年，同時在宜蘭礁溪居住牧會。

普師母說，「我們家左邊住的是台灣人，右邊是原住民，他們不來往，彼此有敵意。台灣人會告訴我們：『你們怎麼讓自己的小孩子和那些人玩呢？他們如何、如何....。』原住民會對我們說同樣的話。但我們和雙方都是朋友，我們的小孩也喜歡他們。慢慢的，兩邊小孩一起玩，兩邊大人有來往。我們好高興，因為經歷到「使人和睦的人有福了」。

「但是」，安妮遺憾的說，「我們還是沒法常和他們在一起，因為我們放學就沒事了，就可以玩，而我的同學們都要補習。」

普師母說，有一次，一個原住民的小孩踢球，把台灣人家的花瓶踢破了，我知道，他家賠不起，球是我家的，就我們賠吧！但是，為了使兩家以後能互動，我告訴原住民家長，希望他能向對方交代。我剛講，家長就要打闖禍的小孩，勸了好久，他算是不打了，而且願意向對方道歉了，我又得到台灣人家講很久，終於，兩家和好了，感謝主。

普師母熱心，是家長會會長，離開前，還有小朋友在門口喊：「普媽媽，借我騎腳踏車好不好。」

普家要離開台灣，因為他得了Multiple Sclerosis多發性硬化症，醫生認為德國的環境對他會好些，沒想到，幾年後，他得了更嚴重的惡性腦瘤。

普牧師和我們一起吃晚飯，蒼白瘦弱，但胃口和興致都很好。他有三大目標，一直難以實現：

一、為了提高所任職的神學院（Giessen School of Theology）水平，他希望能寫德國國家承認的教授論文。「我們神學院相信聖經無誤，這在德國絕沒有，被學術界笑死罵死的。如果這所純正信仰的神學院，要訓練更多人，我們希望有更多神學博士-像我-能成為教授，這是大工程，要有人指導，在歐洲，不大可能有學者願意替保守的神學院做這事。可是，居然有兩位很優秀的神學家最近主動願意成為他的指導者，（有一位，聽來好像是芬蘭的Miikka Ruokanen。另一位，他說是德國最好的神學家，但沒說名字）。

二、他希望推展『中國對路德神學的接受的研究』

三、他希望更投入新竹信義神學院的路德神研究及教學，後兩事在2012年也開始有契機。但三股繩子要合成時，他發現有腦瘤。

「主的旨意都是最美好的，我們完全感恩順服。但主也樂意我們求他，所以，我問神學院院長和幾位同工，願不願意按雅各書5章的話，為我抹油禱告，他們如此行了，我們現在等候主成全他的旨意-不論是什麼。」

我問普老師對 Gerhard Forde 和 Robert Kolb 看法。他都很正面，只是，「Forde的聖經權威不足，Kolb太專心學術」。我由衷同意並敬佩這評語。

從『中國對路德神學的接受』，我向普牧師提到自己對於中國、乃至於西方對自由的看法：「我看的書很少，談自由最重要的人，密爾頓、盧梭、洛克、到近代的彌勒、阿克頓、韋伯、哈耶克、伯林、努奇克，都完全沒談因信稱義給人的自由（康德根本反對路德的因信稱義）。人們（改革宗，如王怡）最多說，清教徒是近代自由的奠基者，或說，良心自由、信仰自由，是其他自由的基礎。但舊約（如安息的觀念），保羅（羅6：18、8：2；林前7：22；來2：15），耶穌（約8：32、36），雅各（雅2：12），及馬丁路德說的，比這些更深入、更根本。

自由（和一切的美善）一定唯獨來自神，人在罪惡、法律及死亡下，只能做奴隸。唯獨基督（聖靈，林後3：16）、基督的工作、信基督的工作，罪人才能得永生、得兒子名分、得進天國、得享自由；這自由使我們凡事都可行（林前10：23；9：1-23），凡物都可吃（羅14：2、14；林前8：9，10：25），這自由有豐富的愛，使我們只行有益別人的事（林前10：33，13：5），使我們願意為軟弱者永不吃肉（林前8：13），使我們勇敢，免於恐懼（的自由）（腓1：20），使我們為義受逼迫時，歡喜快樂（太5：20；徒5：41）。

請普老師為我禱告，我想寫『正義與自由』，內容是：沒有正義，沒有自由；只有完全的義-基督的義，才能給信主的罪人真正的自由，這樣的正義，只有因信得著，沒有人講得比保羅更好，沒有人比路德更了解保羅。」

普老師聽得很有興趣，他先說，「是的，『因信』很重要，天主教可以同意唯獨恩典，但不能同意唯獨信心；接著問，我剛才提到的莊子的『逍遙』怎麼寫、怎麼理解，因我說，中國傳統無自由，最多有『逍遙』而『逍遙』是『逍遙法外』（與雅2：12相反）。

普師母接著說，我的德國不信主的朋友認為我很不自由，因為我要照顧可憐的丈夫，被忙碌、絕望、家庭、死亡綁死了，他們不知道我的自由和喜樂。他們不知道普老師的自由和喜樂。

九點了，普老師師母、安妮、康強和我（何牧師已先走）一起禱告，一起敬拜頌讚三一真神、一起懇求全能神施恩憐憫普老師、我們、華人和德國教會。

之後，普老師得休息、繼續治療，普師母要完成她的宣教博士，我明天要到法蘭克福講道，兒子要回倫敦，安妮不久要上課。「各歸自己的地方去」（約16：32），我們確知，「寶座中的羔羊必牧養我們，領我們到生命水的泉源」（啟7：17）。

基督釋放我們，使我們得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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