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艾瑪菲.雲妮 2021.04.11
如果,現在問我說,我的靈命之路是從甚麼時候開始,我會說,應該是從「我『爺』的那條『鬚』,我『煮』的那鍋飯」開始。
「我『爺』的那條『鬚』,我『煮』的那鍋飯」是我媽的名句,那時候應該是我六七歲的時候吧,記得那時只要有人跟我媽「講耶穌」,我媽都會回答說: 「我不認識甚麼主呀,耶穌甚麼的,我只認得我爺的那條鬚和我煮的那鍋飯!還有就是我是燒香的,最討厭就是你們基督徒,你們少來跟我說這些有的沒的。」
當時還很小的我從不曾接觸基督教,只知道每天和我媽一樣每天燒香頌經,但她的這句名句卻因為太有趣而深刻的刻印到我心上,直到上了基督教中學,聖經為必修科,一本《佳音》(即聖經) 越讀越有趣味,雖未領悟到個中真理,卻已先把當中故事記得滾瓜爛熟,聖經的成績竟然比我的中國語文還要好,成了我考試成績最好的一科。自那時開始,我開始拒絕我媽要我燒香頌經的要求,我開始上團契,與老師早上讀經,心向上帝,但非常不乖,更別說虔誠。偶爾我也會跟我媽提到聖經,但她一貫的抗拒,我也就由得她。如是者過了好多好多年,直到我24歲……
淋巴癌對我來說是一個極可怕的名字,更是恐怖的夢魘,但,它也是我一家救恩的開始。那是一個炎夏,我媽在我小學六年級時曾經發現的良性淋巴腺瘤轉化成淋巴癌,而且發現得太遲,確診時已經是4期末,醫生斷定只剩下兩三個月的壽命,最長不超過半年。在一連串的彷徨與恐慌中,我能求的,只有我的主,我的父 上帝。在我媽漫長的抗癌住院歲月中,我唯一能給她倚靠的,就是一節又一節的經文。第一個我放在醫院她床頭的,是一個刻上「神所賜、出人意外的平安必在基督耶穌裏保守你們的心懷意念。」(腓4:7) 的小木牌,我希望在我不能相陪的每個夜裏,這節經文能叫她得平安。
其實我心是害怕的、焦急的,因我媽不信主,也抗拒基督,不可能進入上帝的國,而且那時候的我青澀不已,連上帝的道和真理都不瞭解,更別說向她傳福 音,我能做的,除了日夜為她禱告,就只有求助於我的教會及我那信奉天主教的舅舅一家,由教會的牧師、醫院的駐院神父及我的舅舅舅媽輪流為她傳福音,我的理念是,雖然我們宗教有異,但敬拜信奉的都是同一位主,同一位父上帝,只要我媽願意聽,哪一位傳的福音也是一樣。而我,則每天不斷禱告,願父上帝賜下恩典,施以神跡,讓我媽得以痊癒,讓我可以跟她再過一次不同的節日,讓我們一張可以拍一張一直都沒有機會拍的全家幅。
感謝上帝,經歷了兩年的眼淚與祈求,我的禱告得到了神確切的回應。在2002年母親節前的復診中,醫生發現我媽的癌細胞突然消失不見,於所有的化驗報告中她的癌細胞指數全都變成「零」,醫生也說這是醫學上沒辦法解釋的事。對,醫學上是無法解釋,但上帝可以!
「For with God nothing shall be impossible.」(路1:37)
上帝以神跡作回應,我內心無限欣喜,我媽也因著上帝所賜下的這份神跡改變了她對上帝的態度,她開始願意接近神,她願意跟我回教會,她自己也不再燒香,改為以主禱文禱告。
上帝恩賜的快樂日子我們足足過了一年之久,我們全家人也終於拍下了彌足珍貴的唯一一次全家幅,她還可以和外婆及小舅舅去旅行,而我,也終於如願地再一次和她共度一年裏的所有節日,母親節更是過了兩次之多。但在過完2003年母親節之後的第一次復診,她身上那些本來已經完全消失不見的癌細胞一下子 全都跑回來了,還要馬上住院,到後來,醫生也只處方止痛藥,不再為她進行任何化療療程了。
在最後的一個月,媽子長期處於昏迷之中,我害怕至極,因她從未承認上帝。那時候的我們蒙主垂憐,醫生護士們因著對我媽那份非一般病人的疼愛,對我也 格外開恩,醫院設下的探病時間對我如若無文,那是我第一次經歷不眠不休的二十四小時禱告。經歷過一次上帝恩典,讓我的信心更堅定,我知道,上帝一定會憐憫我及我媽,不會要我們在她離世後分隔異地,祂更不會把她拒於天國門外。
那是我媽昏迷兩個禮拜後的一個星期二,那是一個晴天,她突然蘇醒,她醒來的第一句話把我整個人完全震住,因她的第一句話是:「我要受洗…… 天主教。」接下來是一連串的奇妙恩典與及恩上加恩。本來禮拜三當值的神父因為要取回遺留在醫院的文件而突然出現在醫院,他一踏進辦公室便接到我的電話,馬上飛奔到病房來;本來在內地工作的舅舅,突然在當天清早凌晨五點多無緣無故的提早回港,能夠當我媽的代父母;本來神智不清的媽子忽然能夠一字不漏完完整整的背誦出整篇玫瑰經,更能夠清楚地回應神父的每一個問題。最後,受洗儀式在我們靠著主禱文的禱告中順利結束。那句「我要受洗」是她那次清醒唯一對我說過的話,而我媽,在受洗儀式完畢後便再一次陷入昏迷,但我終於放下了心頭中唯一叫我恐懼的那一塊大石。
如是者她又再昏迷了好多天,然後有一天,醫生跟我說,是那一兩天的事了,叫我要作好心理準備。我在床邊默默守了一天,無間斷地,邊掉眼淚邊和她說了差不多二十小時的話。直至半夜,我突然很生氣,我開始問為甚麼?為甚麼她就不可以再一次睜開眼看一看我?為甚麼她就不肯再叫我一聲?現在竟然說走就走?我不忿,那一刻我決定,我要跟上帝談條件……
我伏在媽子的床邊,雙手緊握她的左手,向父上帝祈求說:「上帝,我敬愛的父神,要是祢現在把媽子就這樣帶走的話,我這輩子也不會甘心,現在我只向祢求三件事:(1) 祢讓她再陪我吃一次早餐、(2) 讓她再陪我看一次電視、(3) 讓她再叫我一次『衰女包』,就只三樣,唯有這樣,我才甘心樂意讓祢帶她走,不然的話我知道我一定會記恨一輩子,埋怨祢一輩子……」這禱告,我只向上帝說了一遍,就那麼一遍……
過不了兩個小時,醫院的窗開始看見清晨小鳥飛翔,也開始聽見小鳥的鳴叫,本來伏在媽子床邊,底頭禱告中的我的右邊衣袖突然輕輕的被拉了一下,轉過頭去,發現我媽真的醒了,她一臉笑容的看著我,以不太清晰的發音跟我說:「我想要吃早餐,餵我吃牛奶麥片好嗎?」我開心得跳起來,連聲說好便馬上飛奔似的衝進護士休息室請護士們幫忙張羅她的早點,然則我再慢慢扶她坐起來,為她調好枕頭,幫她漱口擦臉,再捧著牛奶麥片慢慢吹涼,一口一口的餵她,她吃不了幾口,就跟我說:「你的哩?我們一起吃。」那一刻,我整個愣住……
吃過早餐,她又睡了好一陣子,午餐時分才轉醒,正準備要餵她吃午飯的時候,她突然對我說:「女啊,我好想看電視,陪我看電視好嗎?」我當然說好,在我走去扭開電視機的同時,心裏一味向上帝說:「上帝,我的主,謝謝你!」卻又極度不捨,因我知道,所剩的時間,應該真的不多了……
雖然電視播著的是重播了十萬遍的老套電視劇,但我非常非常珍惜那一刻的溫馨時光,因我知道,那應該是我最後一次和媽子一起看電視了。和媽子一起看著看著,在一段非常無聊的劇情時我笑著跟媽子說:「媽子,你看,她多像你!」就大笑起來,這時媽子突然轉頭笑著對我說:「呵呵呵,你這『衰女包』!」聽完,我整個人嚇得呆住,像鹽柱一樣,過了非常長的時間才能轉過頭去,那一刻,我只懂得呆呆的看著她,再也笑不出來。
上帝真的把我所許下的願都應允了我,那即是說,她,真的是時候要走了……
那是我餵媽子吃下的最後的一頓夜宵,是一盒室溫的營養奶,她整整喝下了大半包。我仔細幫她把臉擦乾淨,換過衣服,再扶她慢慢躺下,之後我還說了一陣子我兒時的趣事給她聽,慢慢地,她闔上了眼,呼吸,也開始變得越來越沉。看著她,我的眼淚開始失控,因我知道,她應該再也不會醒過來了……
「慈愛的天父,我慈愛的主,深深的感謝祢!感謝祢再賜下恩典讓我如願以償,我的心願已了,祢派天使來接她吧,我難過、我悲哀、我痛,但我不再害怕,因我知道,我們最終定會天家再見。祢帶她走吧……」
二十八個小時之後,2004年2月28日的清晨六時零二分,我媽在一眾愛她的親人好友及交班中全病房的所有二十幾位醫護人員的陪伴下,走完她人生匆匆的六十四個年頭,安然離世步入天家,而我,也在同年的5月30日正式受洗,並以我媽抗癌四年裏我們所經歷的一切神跡,於我的受洗日作為我人生的第一篇見證,於眾弟兄姊妹面前作我的第一次的分享。感恩的是上帝恩典從未遠離,也從此改變了我往後的人生。
這篇見證我與無數的人分享過無數遍,卻從不曾認真地一字一字細細道來。在距離踏進受洗重生的第十個生日不夠兩星期,回顧過去一年,上帝又再讓我經歷了人生幾個重大考驗,亦讓我第一次真正清楚聽見祂的聲音,和第一次看見上帝溫暖的榮光,而在剛過去的半個五月裏,在我和家人的一連串愛與試煉中,上帝終於讓我清晰地完全領受到祂的旨意,讓我更清楚知道祂給予我的使命和責任,這些,都叫我無限感恩。
「For with God nothing shall be impossible.」(路1:37)
「我靠著那加給我力量的、凡事都能作。」(腓4:13)
◎作者為香港基督徒藝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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