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許媛如 2000.12.26

媽媽生病了，我每天往返於高屏之間，幾乎有半個月的時間我無法回到高雄租賃的大廈，今天，一打開門，就看到我案前兩盆仙人掌，半個月沒澆水仍綠意盎然，她們在沒水也沒空氣的密閉房間，很有尊嚴而且昂然向天。

上星期在夜市遇到一位小學同學，她在夜市的某個角落擺了彈珠台，為了生計她甚麼都做，泡沫紅茶、檳榔攤、彈珠台，為了讓她照顧襁褓中的生病女兒，我答應幫她看顧一晚彈珠台。入夜，天氣微冷……

「跳樓大拍賣! 跳樓大拍賣! 股票斷頭，犧牲成本大拍賣」
「米國進口! 俗擱大碗! 小姐，你眼光好啦，歐洲名貨咧，交個朋友，俗俗
賣你啦……」
「賓果開啦，人客快來坐，一比七，穩賺不賠…….」

週末的夜市越夜越美麗，間或幾個警察在賓果台前徘徊，聽隔壁攤子的歐巴桑說，前幾天這裡有不良少年械鬥，現在警察三不五時就過來晃晃。她的金魚攤前蹲了好幾個小孩，神情專注的拿著半破棉網，那眼神就跟我攤前的眼神一模一樣。
『嘩啦啦啦………』一個中年阿伯中了紅十，鐵珠子就像流水狂洩而下，
「幹啦! 今吶日沒拼到Seven，恁背就不走啦」他隨口吐了一口檳榔汁………….

空氣中瀰漫著烤肉香氣、棉花糖、雞蛋糕、牛排豬排羊排，希望我把持得住，不要把今天賺來的錢全都拿來祭五臟廟。半夜了，我的眼皮開始不聽使喚，肚子餓的咕嚕咕嚕叫，長久坐在彈子台後收錢、開彈匣、換獎品、修機器…….，等我一點半回到家，腰酸背痛外，連作夢耳際都還是迴盪著嘩啦嘩啦的彈珠響。

我的同學每天過著這樣的生活，他們就像遊牧民族，從這個夜市遷移到那個夜市，偶而遇到賴賬吃豆腐的客人，還得笑臉打哈哈，帶著小孩沒有一技之長的女人能到哪裡去呢? 六合彩大概就是她們最大的夢想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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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下的火車擠滿夜校、補習班學生，診所晚班結束，無可選擇的，我只剩下這一列最後的平快列車，敞開的窗戶不斷傳進鐵軌的柏油味兒，搖搖晃晃的火車廂中，電燈閃閃滅滅，好久了，自從我開轎車以後就再也沒有擠過汗臭的車廂，唉! 要不是為了準時上班及省錢………..。

車到九曲堂，部分學生下車去了。
「跟阿美說明天七點在嘩兒家集合喔，叫她記得帶偉偉去呀……」
車內的同學對著稍早下車，正在月台上打電話的學生大叫，隨著列車緩緩駛離月台，他們頭手紛紛鑽出車窗，此起彼落的聲音在風中傳了好遠好遠……….

車在六塊厝停了一下，小小一個月台，沒有大門沒有圍牆也沒有收票員，月台就在稻田中間，擔著扁擔的阿婆危危顫顫下了車，昏黃的路燈下，阿婆佝僂的身影隱入長長的黑暗。

對面一個顯然是上班族的年輕小姐，隨著列車的搖晃，點頭如搗蒜，人睡著了，手可還是緊緊抓著皮包，車上扒手多，打個盹兒也得保持緊戒狀態。

步出車站，出口不斷吐出一批又一批的旅客，人如潮水。高屏橋斷了以後，火車班班客滿，男的、女的、老的、小的、其中不乏西裝比挺的公事包。計程車司機像蝗蟲般圍過來了，經濟不景氣，排班的計程車越來越多，幾乎佔滿了整個站前廣場。

就業以來我一直站在社會高層，所有心思花在追逐金錢，沒有時間也沒有興趣閱讀周遭的人生百態，應酬是在高級餐廳，下班是在女子SPA，我與?太太、少奶奶在三溫暖內大談第凡內、香奈兒，我完全無法體會社會夾縫中求生存的那些仙人掌，直到我也成了仙人掌的一員……..

二十世紀末的台灣，天災人禍不斷，政局混亂不安，經濟蕭條，物價膨脹，多少人因為股票斷頭而破產？多少人因為公司倒閉而失業？還好就像電影侏儸紀公園裡的那句名言-「生命總會找到自己的出口」，人類就是擁有這種不懼乾旱的仙人掌精神，才能讓他們到處找到出口，上帝造人最奇妙的不也是這種強韌的生命力嗎？

媽媽生病了，除了工作我還得料理家務，照顧癱瘓妹妹，雖然每天上下月台趕車很是辛苦，可是與其他失業、破產或重病在床的人比較起來，上帝顯然待我不薄阿！呵呵，不管環境再怎麼壞，生命! 總會找到自己的出口的，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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