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张文亮 2018.01.07
喜欢照顾别人的女孩
一八四一年七月二十七日,理查丝(Linda Anne Judson Richards)生于美国纽约州北方的小镇波斯丹,她有三个姊姊,父亲是镇上的牧师。
在她四岁时,父亲带着全家与镇上的一些居民,驾着篷车前往密西根湖边的森林拓荒。不久理查丝的父母都染上了肺病,拓荒小镇刚成立,父亲就病逝了,母亲只好带着四个孩子回到自己的娘家佛蒙特州纽伯里。
理查丝从小就写道:「冬天时妈妈咳得很厉害,居里医生看后,只摇摇头说:『期待春天赶快来到』。」居里医生每次来,都看到理查丝站在病床边,就教她简易的居家护理。理查丝写道:「医生首先教我如何将家里的盘子洗干净,再教我如何翻枕头,将被单铺平,后来又教我如何由母亲的病徵判断她的病情。」居里医生一定没有想到,他无意间教导的这一个小女孩,后来成为普世精神护理的开创者。
以从事护理为荣
一八五四年,理查丝的母亲病故,她与姊姊同住。二年后,三个姊姊都结婚离家,她搬去与外祖父同住。她除了在学校念书之外,也帮居里医生照顾一些病童,她在十六岁时写道:「护理能减轻病人的痛苦,是善良又令他人喜悦的工作。当别人说我是一个天生的好护士时,我觉得那是对我最高的称赞。」
成为一个好护士,还需要有许多的装备,但是那时美国还没有护理学校。一八五六年,她申请进入圣・琼斯堡学院,这是一所师范学校,一年后,她取得小学老师资格。毕业后,她申请当地的一家医院,要当护理人员,但是被拒绝,理由是她的教育程度太高。当时的护理人员,没有正规的训练,也不需要受什么教育,护理人员像是医院里的女工,不受人尊敬。
她转而申请一所小学当老师,在学校期间,除了上课之外,她也自愿担任学校保健室的护士。下课以后,她又义务到病人的家里当看护。学生看她总是在病人的家中进进出出,为她取了个「蜜蜂」的外号,她却写道:「我期待奉献一生,从事照顾病人的工作。人若知道生病的痛苦,就知道照顾病人是何等重要的工作。」但是当时的医院,还不认为护理工作需要这么神圣的使命感。
白屋里的初恋
理查丝逐渐成为镇里着名的护理义工。在镇外有一栋白色的大楼房,住着当地最富有的浦尔女士。浦尔女士在年轻时就守寡,她没有孩子,但有许多的财产,她是镇上最冷酷的女人,素来不与人来往。当她年老行动不便,需要有人看顾时,就找上理查丝。不久,理查丝对护理工作的爱,深深地感动浦尔女士。一八五九年,理查丝的外祖父病逝,浦尔女士请理查丝搬到她的屋子里与她同住。
理查丝本来以为浦尔女士的邀约,只是为了就近照顾,没想到这位寡妇另有计画。寒假到了,理查丝在家里的时间较久。有一天,来了一个年轻的访客乔治・浦尔(George Poole),他是浦尔女士的侄儿,是位热衷雕刻的艺术家,浦尔家族财产的继承者。以后数个月,乔治・浦尔「顺路」前来探访的次数愈来愈多,他赠送给理查丝的雕刻品也愈来愈细致。一八六○年,乔治・浦尔与理查丝订婚,并准备在隔年结婚。
跨出最关键的一步
一八六一年,美国南北战争爆发,乔治・浦尔加入北方联邦军团。他与理查丝本来认为战争可以很快结束,没想到这场战争拖了四年,南北双方都死伤惨重。战后,乔治・浦尔才回到家园。他在南北战争的最后一战中,胸部中了一枪,在医院里又受到病毒感染,此后理查丝仔细地照顾他,俩人期待病愈后就可以结婚。一八六九年,乔治・浦尔病逝,这期间浦尔女士也病逝了,他们将所有的财产都留给理查丝,但是她所爱的都走了。
她有一段低沈的日子,有一天她写下:「我知道这将是我一生最困难的一步。不是等待别人来爱我,而是主动去爱人,不是等待别人来照顾我,而是主动去照顾人。」她关了房子,带着简单的行李,前往波士顿,决定从最基层的护理人员做起。
初期的挫折
一八七○年,理查丝进入「波士顿市立医院」当实习护士。当时实习护士就是医院里的清洁工,担任最粗重的工作。她做了三个月,却什么也学不到,深感失望,正想离去之际,有一个资深的护理长与她约谈,并说:「我认为你将成为一个杰出的护理人员。跟着我,我将就我所知的全教给你」。
这位护理长教她如何由病人的呻吟判断病情,由病人的姿势判断身体疼痛的部位,与对一些药品简单的认识。让理查丝最感鼓励的不是这些知识,而是知道仍然有人在护理的工作岗位上尽心竭力。她写道:「虽然医院管理、社会对护理的尊重、病人对护理的认识、与护理工作的环境都不好,但是仍有护理人员愿意背负看顾病人的责任。除非乐于照顾人,否则很难在护理的工作上全力以赴。」
美国护理教育的开始
一八七二年,美国女性外科医生迪墨克(Susan Dimock)自德国学成归美,在波士顿成立「新英格兰妇幼医院」,同时,她也成立迪墨克医院附属护理学校,这是美国第一所护理学校。理查丝是第一个录取者,学校在同年九月十五日开学。
理查丝写道:「我每天上午五点半起床,在医院中学习到晚上九点。每一位护理学生都需要照顾六个病人,晚上九点后,病人若有危急状况,我仍需赶回。我经常需要彻夜不眠地照顾病人,我感谢上帝赐给我健康的身体,并坚定我的心志,使我能在学习期间一直保持喜悦的心灵。」
学校的课程有十二门,如药剂学、外科护理、产科护理等;此外,护理实习的课业特别重,学生必须知道量体重、体温、脉搏、血压、呼吸次数的原理与操作,并且配合协助各门诊。一八七三年九月,理查丝以班上最优异的成绩毕业,并且首先取得护理证照,她是美国取得护理证照的第一个护理人员。她写道:「我知道我们这一群护理先锋,是带着强烈的学习欲望进到学校。我与我的同学们都是善良与强壮的人,一学到知识,就赶快紧紧地抓住。我相信这些知识,未来都会成为护理工作的基础。」
进入贫困地区
毕业后,新英格兰妇幼医院以护理督导的职位聘她,但是经过一个月的思考,她决定前往「贝尔维医院」担任护理督导。贝尔维医院位于纽约贫民区内,大部分的病人是流浪汉、罪犯、吸毒、醉酒的人,而且产妇罹患产褥热的死亡率很高,这与她过去在波士顿与新英格兰医院所接触的病人不同。她写道:「那些病人的社会阶层是我从未接触过的。我心里感到害怕,尤其我将担任夜间督导的工作,但是我想到在灰炉之中也有珍珠,在众人看不到的角落也有隐藏的宝贝,需要有人进入该地仔细地寻找。」
夜间督导的工作是由傍晚五点到隔天早上七点半,她到任后立刻了解院里大大小小的事情,并熟记院里医生、护士的姓名。她清楚状况后,首先要求夜间要有足够的灯光,并让炉火继续燃烧。她继而实施「护理纪录」,将病人在夜间所发生的状况以书写的方式,而非用口头的方式,传递给接班的护士。此外,她也改善产房的环境卫生,规定进出产房须更换鞋子与换上干净的外套,她写道:「保持干净与整洁,是照顾病人必备的要件。」
成为护理学校的校长
在她的改革下,贝尔维医院的卫生环境迅速获得改善,得产褥热的产妇数目遽减。更为人称道的是,「护理纪录」使护理人员在照顾病人衔接上的误差降低为零,这制度后来为普世护理人员所仿效。
一八七四年十二月,「麻塞诸塞州立医院」聘她为护理副主任,并请她担任该所医院即将成立的护理学校的校长。她去函婉拒这一升迁的机会,理由是:「照顾病人已充满我的思想,没有心思去照顾别的。」贝尔维医院的董事长海伦修女知道此事后,建议她去担任护理学校的校长,因为「她对护理制度的管理,如同照顾病人一样的优秀。」「但是我不会说话,更不会教导别人。」她仍然退缩,海伦修女回答道:「有教导能力而不肯去教导,是推卸责任。」这一句话,把理查丝推向从事护理教育的路上。
她到麻塞诸塞州立医院后,立刻取消护理人员扫地洗衣的例行工作,她认为「护理人员要照顾的是人,要将护理人员的有限体力,集中在照顾病人方面」。她在护理学校要求学生上午上课,下午随着主治大夫巡视各病房,并记下医生诊治的情形。
一八七六年,她升任护理主任,大力改善护理人员与护理实习生的居住环境与伙食。她常对学生说:「你们今日的学习,决定你们未来承担工作的能力。一个人承担工作的能力,决定她专业所该得的尊重。」
与南丁格尔见面
一八七七年,麻塞诸塞州立医院附属护理学校已成为美国东部地区最着名的护理学校,她却辞职,她写道:「我不想留在成功的高原,满足于别人的称赞,我仍然期待学习」。她前往英国,拜会南丁格尔(Florence Nightingale, 1820-1910)与着名的南丁格尔护士学校。
到达伦敦后,理查丝与南丁格尔会面,后来她写道:「与南丁格尔会面,是我一生从事护理最高的荣誉。再也没有一堂护理的课程,能比在她面前学习的多,我实在舍不得离开。我常想为何南丁格尔的一生会如此的美丽?对人类的贡献会如此大?这是因为透过她的工作,普世病人的受苦才开始获得人道的关怀。」
在南丁格尔的推荐下,她以九个月的时间到英国着名的十八所医院参观实习。
护理教育的实质
一八七八年一月,理查丝回到美国。在回麻塞诸塞州立医院述职前,她回到自己曾担任实习护士的波士顿市立医院探访朋友,没想到这所医院的董事与医生正为要不要设立一所护理学校争执不下。理查丝一到医院就被董事会与医生们邀去演讲,她讲道:「我认为有些医生与医院管理单位并不反对护理,反对的是改变,所以问题的关键在于我们是否只满足于过去,不想去做任何的改变?」董事会立刻一举通过设立护理学校,并且聘她担任护理主任与护理学校的校长,她欣然接受此一新的任务。
她在开学时,给新生们写道:「护理教育的基本点是相信病人的痛苦是有意义的,是不该被忽略的。学习观察与注意病人痛苦的反应,是护理的开始。我们的耳朵要学习怎么听,我们的眼睛要学习怎么看,我们的双手要学习怎么做,我们要察觉病人每一个细微的变化,每一声呻吟所代表的意思。当你们拥有这些知识与训练,你们将成为一颗颗极稀有又极珍贵的珍珠,没有任何外来的称赞能够比拟你们服务的尊贵。」
铁的训练
这所新设的护理学校是两年制,开学第一天,医院大厅里坐满学生,但是她要求的护理教育课程重、作业多、考试多、实习多,并且要求学生穿着端庄,有好的品性,两年后,只有六个学生毕业。这所铁的训练学校,不仅培育出一流的护理人员,也成为各处有心从事护理工作者所向往的地方。当时护理界流行一句话:「除非你是一个认真、严肃思考护理的学生,否则不要申请理查丝设立的学校。」
理查丝担任这所学校的校长八年,她改变了美国医学界对护理的看法,从此「医院里若没有护理人员,医院就无法开门。」
但有一个更艰难的任务在等着她。
来自富士山下的呼声
一八八五年二月,她听说「美国海外宣道会」在找一位有经验的护理人员,能前往日本设立护理学校。她写道:「我本来以为这是来自陌生国家的一则小报导,后来却逐渐在我心中形成一个深刻的负担。」八月,她辞去工作,申请成为前往日本的医疗宣教士,十一月搭船前往日本。
日本在一八六九年明治维新后,积极引进欧美的技术与制度。西医很快地进入日本,日本人却不接受西方的护理,主要的原因是认为女性地位较低,不能叫男性做这做那的。但是日本的女性温柔、忍耐、有礼貌、善于微笑、乐于学习,是理想的护理人才。
一八八○年代,霍乱在日本流行,许多人丧生,逼得日本的保守社会开始裂开一道护理可以进入的门缝,理查丝就在这时前来。
非常稀奇地,这位护理改革家在她晚年的记载里,几乎没有提到她在日本的护理工作,也没有提到她如何建立护理学校,她只提到她花大部分的时间,在接触与认识这个陌生国家里的女性与她们的家居生活。她提到日本女性的礼节、服装、鞋子、饮食、与家庭的关系,她写日本的榻榻米、睡觉用的硬枕、出外交通的方式等。她没有一开始就成立护士学校,而是进入她们的家庭中,教导她们居家护理、照顾家庭与病人的方法。
不久,有些对护理有兴趣的女性来到医院向她学习,但是很快地,她们的父母或丈夫就将她们带回。来医院学习的年轻女性中,有一位是伊藤小姐,她来自一个高尚的家庭,但是她不断地来医院学习护理。有一天,伊藤回到家,她的丈夫把离婚书丢给她,因为她到宣教士的医院当护士。伊藤只好回到医院继续学护理,并与理查丝同住。
伊藤的护理逐渐获得病人的肯定,口碑慢慢传出去,她的前夫听到了,偷偷地来到医院,看到伊藤所从事的,他大受感动,做了一件当时很少日本男性会做的事,他到医院向她道歉,祈求她再嫁给他。伊藤的再嫁,使许多女性到医院学习护理,理查丝这时才在日本成立第一所护理学校。一八八八年,第一批护理学生毕业。
一八九○年,理查丝发现自己的身体愈来愈易疲累,耳朵逐渐失聪,她知道在日本的工作该告一段落了,她将学校交给伊藤。她所做的仅是在日本的一角为护理松土,栽种一些好种子。她没想到她离开后,护理在日本迅速地发展,到一九○○年,日本已有一千五百位护士,后来也间接地带动了台湾的护理发展。
护理巡回教育
一八九一年,理查丝回到美国,许多医院争相聘她为护理主任,许多护理学校也要聘她当校长,「护理界永远需要有力的手去扶持年轻的护理学生」,她写道。她不顾身体的疾病,出任「宾州费城巡回护理学会」的主席,在各医院与护理学校巡回教育。她特别强调「护理实习」的重要,将护理教育延长为三年,并且要求护理学生要学以致用,在学生时代就有护理的经验,她以护理教师的身分,去承受护理学生的犯错与病人的指责。她坚持:「这些初期犯错时的指责,是护理学生最受益的经验,愈有经验的护理人员,日后愈能承担重任。」
许多护理人员对她既爱又怕,因为她「劝勉人时,谆谆善诱;责备人时,言语严厉;愤怒时,让人羞愧;上课时,深具启发;幽默时,十分亲切。」她曾在一场毕业典礼上毫不客气地指出:「护理教育只能为你们披上白色的制服,却无法洁净你们的心,而后者比前者更为重要。」
精神护理的萌芽
她在美国各处医院巡回演讲教育时,逐渐发现在精神病院里没有受过正规教育的护理人员,护理学校也没有培育精神护理人员。一八九九年,她以过去在护理工作上的见识与经验,将一生最后的体力,全部投入精神护理教育。她在「道顿精神病院」开设三年制的护理学校,除了一般课程外,学生须在一般的医院实习一年,在精神病院实习二年,以兼具一般科与精神科的专长。
当时,精神病人在医疗界中是最被忽略、也是最被误解的一群人。许多人经常将精神病患扭曲成具有暴力倾向的人,其实正常人对于精神病患的暴力相向,远超过精神病患的暴力。理查丝认为精神病患是无法与正常社会沟通的人,他们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因此精神护理最重要的职责是与病人相互了解,成为他们与社会沟通的最后一道桥梁。病人如果能够恢复沟通,就能重拾与现实世界的沟通能力。这是理查丝对精神护理最重要的贡献,厘定「护理」在精神医学的功能,不只在看顾,更在沟通。
她写道:「精神医学不断地进步,精神护理可以持续不断地学习。」她在课程中列入精神病的分类、精神病人的行为、精神药物的认识、镇定病人的水疗照顾等。她将精神病患的类别细分为身体功能不健全引发的器质性精神病,由心理引发的精神分裂、忧郁、郁躁等功能性精神病,心理功能偏差引发的情绪失调、行为偏差、暴力倾向、纵饮、吸毒与性变态等,针对不同的病因,给予不同的护理看顾。她也将精神护理与社区护理结合,让精神病患的压力纾解与看顾能从家庭开始。
她将护理引进文明社会迫切需要的心理与精神看顾,她以护理将落后社会中一些被误认为鬼附、通灵的精神病患释放出来。在精神护理的看顾中,精神偏差并不代表人的本质偏差,精神病患不是社会所要摒弃的一群人,精神护理进入病人的心理层次,教导病人自我帮助,重新站起。她写道:「精神护理人员需要的是机智与耐心。」
一九○四年,第一批的精神护理生力军毕业,从此精神护理成为普世精神病患的祝福。
一九一一年,理查丝退休,回到乡下,经常有护理学生去探望她。她为护理界培养许多精英,如创办《美国护理期刊》(American Journal of Nursing)的庞茉(Sophia Palmer)与戴薇斯(Mary E. P. Davis)都是她的学生。
护理的爱
一九二二年,在一场护理大会里,她获邀为讲员,她简短地说道:「护理人员是人,病人也是人。除非对病人有正确的态度,否则所有的知识与技术都无法使你成为一个真正的护理人员。病人是孤单的,那是病人需要护理看顾的时候,病人不只需要护理人员的双手与头脑,更需要护理人员的爱心。」
一九二三年,她中风,之后就长期卧床。一九三○年四月十六日,她从昏迷中醒来,问照顾她的护士:「今天,护理人员工作得如何?」「她们所做的每件事都是必须做的。」看顾她的护士回答她。「好,做得好!」她低声喃喃说道后,呼出了她在世上的最后一口气。
深度阅读资料
1.Baker, R. (1959) America's First Trained Nurse -- Linda Richards. Julian Messner,Inc. Canada.
2.Carson, V. B. (2000) The Wisdom of Past Travelers Heritage of Psychiatric Nursing. Mental Health Nursing, Chapter 2, pp. 11-30. W.B. Saunders Company, U.S.A.
3.Kalisch P. A. and B. J. Kalisch (1995) The Advance of American Nursing, Chapter 3, pp. 57-84. J.B. Lippincott Company, U.S.A.
4.Richards, L. (1911) Reminiscences of Linda Richards. Whitcomb & Barrows, U.S.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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