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吳易澄 2003.12.21
最近社團的幾個朋友們突發奇想,約好要寫個各自的「回憶錄」,然後再藉著個人的片斷,去拼湊一個較為完整的「社團史」。因為大家都在醫院裡見習、實習,忙碌不已;似乎想要在社團裡傳承些什麼,又不希望像爸媽說教一般,那乾脆直接自己做「筆錄」吧。
把那些「課外活動」列出來,洋洋灑灑五張A4紙,記載著幾年來「不務正業」的罪狀。大多是些營隊、讀書會的記錄。而有趣的是,在社團歷史裡面,常有些「典範人物」會成為大夥兒的精神圖騰。
最開始的時候是參加詩社。這詩社以醫學中惡名昭彰的原蟲「阿米巴」為名,這隻變形蟲的花名,也暗喻著社團多面向的參與,當然,也開啟了我大雜燴般的大學生涯。
「賴和」是詩社讀書會裡學長第一位介紹的人物。這位抵抗日本殖民的醫生作家,文筆雖然不怎麼傑出,但是那股叛逆反骨,就漸漸在閱讀間流進了我的身體。然而也不知怎麼地,「賴和」漸漸成為一些「醫學人文」的神主牌,變成一些醫生作家的典型。許多前輩感嘆著賴和精神的失喪,認為台灣醫界豈可苟且偷安,反當揭竿而起捍衛台灣文化。
還有一位被形容為台灣真正的「蔣公」的蔣渭水。大一時著迷他瀟灑的抗日英姿。這位在「台灣文化協會」的「會報」中發表「臨床講義」的醫生,雖然還不致於成為社團中的流行偶像,但當年教官在軍訓課中列舉了一掛大企業家(譬如嚴凱泰嚴長壽等等等)作為「領導統禦」的典型時,我當然要以這位組台灣民眾黨反抗殖民的英雄作為書面報告的主角。
然而真正成為大家的英雄的,不是賴公蔣公,而是一位名叫「切•格瓦拉」的游擊隊員。這位被20世紀的左派青年奉為精神指標的革命家的大名,在大三時的「第三世界讀書會」中流傳了開來。一本《革命前夕的摩托車之旅》也社團間傳遞著。然後漸漸地,幾位朋友穿起了印有格瓦拉的T-shit,儼然制服一般。
因為左派意識的啟蒙,大夥兒也有樣學樣地拉起布條,四處抗議去了。不管在金曲獎的會場上聲援成大在MP3事件中被抄電腦的學生,還是在反戰的會場上勇猛地唱著「國際歌」;總是能見到幾個身影,招搖著那福不修邊幅、發著「革命吧」的炯炯眼神的格瓦拉大頭像。
倒是有一位可能是太過有名,卻在社團中不怎麼流行的人。他也一般被認為是不修邊幅、發著「革命吧」的炯炯眼神的怪人。他是世上第一位也是最後一位無性生殖的造人案例的案主,也是死後屍體在密封的石穴中憑空消失的歷史懸案主角;他的名字叫「耶穌」。耶穌到底有沒有成為我的偶像,打趣地說,因為「十誡」有旨在先,我大概不可以輕易地承認。但可以確定的是,在某年的賴和文學營的某個晚上,我坐在營會借用的天主堂的台階上,開始思索著宗教使命的抉擇。
突然覺得,我們很難去分辨所謂的崇拜不崇拜,偶像不偶像。
在文學界,賴和是用筆戰鬥的先鋒;在醫界,蔣渭水是關心社會的典範。他們都充分具備母校創始人,也是曾預謀暗殺袁世凱的杜聰明博士的名言——「上醫醫國」的條件,但是反對運動,也讓他們無法當一名稱職的醫生。
在社運界,格瓦拉是反帝國主義的象徵,但也成為另一個世界的庸俗流行。格瓦拉也曾經是醫學生,但他目睹著貧窮的現實,而丟棄了聽診器,選擇了步槍。
「本分」、「責任」、「關懷」、「服務」、「追求真理」……許許多多許多富含著很弔詭的倫理要求的動詞名詞,似乎也成為各種身份角色的價值判準的矛盾條件。
什麼是稱職的醫生呢?家鄉的教會,是蘭大衛醫生創立的。這位將妻子的皮膚植在小孩潰爛的腿上的醫療傳道者,幾乎是我對醫者的想像的最初原形。然而求學過程中,見識了許多專業的傲慢,也使我不得不在白色巨塔之外尋找新的典型。
我常常想,同樣是在彰化這樣一個小城市裡,在八十年前,文化協會風起雲湧的那個時代,賴和先生,會怎樣去評價短短幾里之遙,開設彰化醫館的蘭醫生?而跟隨耶穌的蘭醫生,又會如何看待這樣一位「不務正業」的賴和呢?
如今,醫學院的同學們,正困擾在抽籤外放實習的紛紛擾擾裡。然後,我們開始要憂愁到底該不該花錢補習,想不想逃避兵役;哪一科出路好,哪一家醫院待遇高……。
原本只是寫個社團回憶錄,卻在絞盡腦汁提煉往事時,繁雜的思緒瞬間湧起;在不怎麼寒冷的熱帶冬夜,救護車呼嘯而過的醫學中心旁的宿舍裡,不禁打起了哆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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