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顧美芬 2016.10.30

這學期替一位臨時必須返美的老師去台北授課，過去十幾年我走五分鐘就可以到學校，「工作離家近」的幸福已經習以為常，現在開始體會「工作離家遠」的痛苦了。

雖然是晚上七點的課，我卻需要下午四點多就開車出門，到了高鐵站，找到一處晚上十一點回來的時候仍會很亮的地點停車。進入了那曾經得建築設計獎的高鐵站，人來人往，熙熙攘攘，我照例拿出課本來一面備課一面候車。

國、台、客、英語的廣播，不斷提醒旅客現在停靠的為哪一班列車，開往哪裡。於是我隨著一小群人開始登上手扶梯越升越高，視野也越來越廣，直到上了月台。在位子上坐定後，我又照例拿出學生名單來複習一下，十七位學生的名字還無法一下子就記起來。我複習著名字，叮嚀自己：「這個學生需要補考」、「那個學生需要提醒他作業沒交」，並一一記錄下來。

高鐵帶我很快到了台北，由於以往每次都為了辦某件事而來去匆匆，這學期既然週週要來，我就想在固定行程外加入一些樂趣，弄得有滋有味些。我計劃每次去找不同的晚餐地點，有時到美食街吃小吃，有時到論斤稱重的店家吃自助餐，也有時想坐下來被人伺候。

後來我更特意訂早一班車，利用機會去拜訪我的小學、國中、高中、大學。這個城市根本就是我從出生到大學畢業的地方，卻在出國多年回台後變得陌生了。以往在台北車站與衝鋒陷陣的人群擦肩而過時，我都覺得自己像個鄉巴佬，每次都要看半天捷運地圖，才確定自己沒坐錯，免得上了對向的車。經過好幾個星期熟悉了路線之後，我已經又像是半個台北人了。

估算過大約的交通時間後，我終於可以駐足欣賞身邊風景，也能安心停下腳步買一包弱勢朋友推銷的口香糖，而且還能每次比學生早到教室。有一天，趁學生要考期中考，我不需要備課，就去找尋高中時吃過而念念不忘的一家乾麵店。等真正吃到口中，似乎又沒那麼特別了。然後我刻意到高中的校園裡轉一圈，想得到味蕾之外的回味。

令我吃驚的不是校園似乎變小了，或走廊的光線還是一樣暗，而是校門口警衛室的大叔，居然叫得出每個經過他身邊出校門的女孩名字，他說他叫得出大概兩千人。我連十七個學生的名字都要經過幾週才不會叫錯，他難道每天背兩個名字，一年背熟六百新生的名字嗎？這位門房實在太敬業了，讓我佩服至極。也讓我想起聖經中說好牧羊人來的時候，「看門的就給他開門；羊也聽他的聲音。他按著名叫自己的羊，把羊領出來」(約翰福音十章三節)。

經過一學期的奔波後，我悟出一個道裡：距離遠，會產生美感；距離近，會產生幸福感。工作若離家遠，不見得是痛苦，反而更可以從容地預備、進而調整步伐、思考人生(我花這麼多時間去上這個班是為了誰的好處？我是學生的好牧人嗎？)。上班若離家近，可以節省時間、加快完成任務、但也可能仗著住得近而遲到或掉以輕心。

非常感恩有機會跳出常軌，初識了遠處的學生與學校，又有機會回到從小長大的城市，像與舊識重新熟稔起來。生活的好滋味就是不論工作或近或遠，不論面對十七人或兩千人，能盡心盡力付出，找出工作樂趣，即使半夜才回到家，也會心滿意足。


圖片提供/123R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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