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趙歆怡 2023.06.25

圖片提供／珍珠家園


我來自新加坡，2007年認識內地會的林迪真宣教師，當時她已經在探訪台北萬華的茶室工作者和性工作者。2009年底，我回應了上帝的呼召，開始在珍珠家園婦女中心工作。

珍珠家園的目標是介紹人認識耶穌。我們常到茶室、街頭走動，跟萬華的大姊們建立關係，邀請她們來參加聚會。久而久之，有些人即使對信仰的內容沒有興趣，還是會來湊熱鬧。參加聚會的大姊們很多元，有茶室工作者、性工作者、打工的中年婦女，也有獨居老人與無家者。

萬華女人的故事　

許多年前，我看了《無家者：從未想過我有這麼一天》這本書，那沒有太多修飾的文字，讓我聽到無家者的聲音。當時我就想：這是萬華男人的故事，那萬華女人的故事，又會是怎樣呢？很多人對萬華、茶室文化、「流鶯」都不熟悉。他們不知道距離西門町、總統府、台北車站不遠的地方，還有一群上了年紀的女人，在充滿菸味的包廂，跟男人暢飲到天亮，在狹隘、幽暗、潮濕的木板隔間接客。

這本書訪問的12位女性，都是長期與珍珠家園聯繫的姊妹。六位大姊的故事跟萬華的茶室有關，其中四位曾經是茶室小姐。另外六位是從事性交易的女性，她們年紀偏高，在萬華的西昌街或鑽石大樓接客，是性產業的最低層、最弱勢。

這些大姊的共同點是：1950、60年代出生在「艱苦人」的家庭。其中許多人都因為當時重男輕女的文化，被迫放棄升學，小小年紀就出社會工作，分擔家裡的經濟。她們任勞任怨，為娘家付出，而她們戀愛、交往、結婚的過程也很艱辛。

不能說的祕密　

許多大姊在婚後為孩子付出，卻有一個「不能說的祕密」，只好跟家人說她們做清潔工、擺攤賣衣服、在工廠上班。孩子時常不諒解，長大後，還跟媽媽說：「我需要妳的時候，妳都在哪裡？」她們一輩子努力工作，習慣了用金錢衡量自己對家庭的貢獻，跟子女的關係不是疏離、沒聯絡，就是情感上過度依賴，一直供應家裡的「啃老族」。她們很有責任感，甚至把不該扛的責任如買房子給孩子也揹在身上。遇到問題，不會找社會資源，只會用自己的辦法解決，例如借高利貸、賭博。

茶室小姐、流鶯、性工作者、「徛壁的」，這些名詞在十幾年前不是那麼容易說出口。或許是社會的性道德觀作祟，彷彿只要不說出來，這件事就不存在，人們可以無視她們，繼續過自己的日子。

說出來會二度傷害嗎？　

從事性工作的女性承受有色的眼光，覺得這是一生難以洗刷的恥辱。我希望大姊們可以說出這些不能說的祕密，而且由於她們的年紀越來越大，我更感受到這項任務的迫切性。我的心願是留下紀錄，讓更多人聽到她們的聲音。

這本書試圖讓姊妹說出不能說的祕密，但說出來後，會不會讓她們受到二度傷害呢？創傷心理學告訴我們，賦予人生中的創傷意義，讓受創者以新的眼光重新看待那些事件，才會帶來醫治。

我想到聖經裡面的故事。有一個女人，患了12年的血漏。這女人來到耶穌背後，摸祂的衣裳繸子，血漏立刻就止住了。

耶穌說：「摸我的是誰？」沒有人承認。

耶穌再說：「總有人摸我，因我覺得有能力從我身上出去。」

那女人知道不能隱藏，就戰戰兢兢地俯伏在耶穌腳前，當著眾人的面，把摸祂的緣故和怎樣立刻被治癒都說出來。耶穌對她說：「女兒，妳的信救了妳；平平安安地去吧！」（參路加福音八章48節）

耶穌為什麼要把這女人揪出來呢？這不是讓她難堪嗎？為什麼不讓她悄悄地離開呢？因為耶穌知道這女人被貼了一個不潔的標籤，耶穌要把標籤拿掉，好讓女人被群體接納，回歸團體生活。

我跟大姊們說明《茶室女人心：萬華紅燈區的故事》這本書的用意：「過去發生的事是無法改變的事實，但我們心裡越來越強壯的時候，就可以接受它、接受自己，讓過去不再傷害我們。」

希望這本書可以讓更多人知道姊妹們的故事，了解她們為什麼在萬華。在遭遇人生重大事件打擊後，她們用自己的方式掙扎求存。雖然我不認同她們所有的選擇，但我很佩服她們的韌性。不管生活多麼困難，她們還是堅持下來。雖然有些人為了保護自己而把心封閉起來，但在主耶穌和姊妹們的陪伴當中，也漸漸活過來了。

讀這本書，你可能會看到姊妹們的韌性，看到你跟她們原來有一些共同的經驗。你可能會意識到工作不是她們的全部，她們也是人家的女兒、媽媽、阿嬤，每個人都有獨特的個性和喜好。你可能會願意思考我們的社會哪裡出了問題，為什麼迫使女性從事性工作？她們的選擇為什麼某種程度上不是自願、自主的選擇？你可能會願意反省人性，思考上帝所創造美好的愛慾和性慾，為什麼變成只以自我為中心的慾望發洩？為什麼物化一個人竟然是合理的行為？你也可能會發現天無絕人之路，上帝使不可能變為可能，把盼望帶給絕望的人。這些難以啟齒但勇敢說出來的祕密，如果能啟發你關心社會邊緣人的相關議題，她們的辛苦就值得了。

這本書也收錄三篇同工的故事，告訴你我們不偉大、不總是有愛心，也會無奈、生氣、沮喪。然而，正如聖經說的：「我們四面受敵，卻不被困住；心裡作難，卻不至失望；遭逼迫，卻不被丟棄；打倒了，卻不至死亡。」（哥林多後書四章8-9節）

她們的故事給我的啟發是：人生難免有苦難，遇著啊無欲按怎？但天無絕人之路，因為有一位愛我們的上帝，因為有姊妹們的陪伴，不管多黑暗的地方，還是有亮光，於是我們努力活著。



茶室女人心：萬華紅燈區的故事

著│李玟萱

策劃│珍珠家園

出版│游擊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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