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雨形 2011.12.04

與死亡的第一次接觸是初入大學時，由護理長帶領著我和另外兩位同學，一一拜訪病房的病人，有的病人已經康復痊癒，正邁著喜悅的步伐準備回家；。有的病人不但出不了院，生命更一步一步邁向消殞，其中，有人愁苦以對，有人卻樂觀進取，一點也不放棄希望。人一生的寫照，濃縮在我的眼前。我與死亡第一次如此接近，也是對我信心的挑戰──能否堅持當初回應上帝的呼召，成為一位護士。

大學四年級，在專責照顧病人並要完成報告的期間，我、我的基督信仰，與病人在此相遇。這一份報告我做得並不完整，所學應用得的也有點心虛──不確定病人的未來，卻要充滿希望與盼望。完成實習與報告後，我的病人出院了；然而半年後，我又聽到他再度入院的消息，因為服用偏方導致猛暴性肝炎，正在加護病房救治。只因為無法得知何種物質引致肝臟衰竭，他在青壯年歲就離開了。死亡再次與我擦身而過，而我，有深沉的無力感。

雖然在一些基督徒身上，看見他們面對肉體生命的盡頭依舊平安喜樂；雖然有幾次機會為病中的弟兄姊妹禱告，願平安喜樂充滿他們的心；但我的心仍舊煩躁不安，直到──我自己真正與死亡面對面。2003年，我離死亡更加靠近，幾乎是肩並肩，盤桓在我的思緒中不願離去…那年，SARS侵襲全亞洲，眾心惶惶，醫院工作者更甚。隨著疫情升溫，為了顧及免疫力低的病人，病房一再搬遷，更有許多病人提早出院或延後治療時間。當聽到許多癌症病人因發燒被當作疑似案例時，不禁為他們擔心，也遺憾有些病人原本可以平靜安穩離開世間，卻因為懷疑感染SARS，被迫做插管治療，家屬也被隔離，以致連最後一面都無法相見。這樣的消息陸續傳到耳中，只能心中不捨，卻無法做任何協助。

五月的一個响午，接近下班時分，刺耳的電話鈴聲在護理站響起，接起電話，我不禁愣住──我也需要被隔離！這是怎麼回事？追問之下，原來是前一夜有人到我們寢室交誼，他照顧過SARS病人，後來他發燒了，為了安全，我們全寢室的人一律隔離。這真是晴天霹靂！我無法回家自我隔離，只能由院方安排。

當天傍晚，打包好簡單的行李，就往隔離的地點報到。帶著幾本書，扛著鮮少離身的電腦，雖說是隔離，但藉著電腦便不至於與外界隔離，多少可以減少獨自一人的恐懼與孤單。隔離期間醫院會提供飲食，所以生活不需要擔心的，但是第一天過去、第二天過去，心中的焦慮越來越深，因為怕自己真的感染，需要接受插管與呼吸器的治療，甚者與死亡直接面對面。五天過後，聽到其他室友安然無恙，心中的焦慮才稍微舒緩，心思逐漸沉澱，不再膠著在恐懼中。

翻著書，瀏覽網路上的相關新聞，心中開始反省著自己的過往，好久沒有如此不用擔心任何事情，卻也好久忘了當初成為護理人員的信念，工作成了一成不變的例行公事，病人出入頻繁，治療一項接著一項，就連說明都變得緊湊快速，不確切病人家屬是否完全明瞭……為了升等，我花費許多心思整理資料，卻甚少花時間與病人溝通……這並不是我想要的護理人員角色與職責。

隔離期滿，院方為了提升士氣，許多人員都升等了，縱使未符合之前規定者亦然。雖然我也升等，但當時的我總覺得自己比別人努力，得到的卻都一樣，思緒繞啊繞的，就是走不出死胡同，表現在外的情緒越來越不耐煩，開始容易被激怒，或是無緣無故發怒。心中不禁起了離職的念頭，一開始是因為覺得沒有再留戀的必要，二來是覺得自己能力不足，需要再進修。我不斷尋求上帝的心意，，希望祂給我一個明確的引導，因為當初是祂帶我走上護理這條路，以前也有許多難關，雖不是完全順服，祂仍帶我度過。然而此刻，或許我該問問自己，我的心意如何？是出於勉強，或是真心誠意想留在護理界？

升等一年後，我提出離職，期間曾有一度遲疑，出於對環境與未來的未知──一旦離職，就要全心準備進修；一旦離職，不知道何時才能再回臨床工作；一旦離職，以前所學或許都會生疏，將來需要重新來過……許多的未知，挑戰我對上帝的信心與帶領。我知道我必須更多親近上帝，花更多時間把以前的基礎打穩，如此我才能夠成長、獨立，而不是唯唯諾諾，凡事得過且過──我真的無法滿足於這樣的生活，但我需要額外的力量將我拉出泥沼！

死亡前走過一遭，本以為已學足了生命的功課，豈知不是如此。離職前，我學到更多關於生命的功課。急救與不急救，在癌症病人身上是一個很難的抉擇，也是一個倫理議題。我可以承擔照顧重症病人的壓力，卻無力承擔病人家屬的情緒壓力，許多時候，他們身心靈的不舒服，不是現有的醫學技術所可以舒緩的。我希望絕症病人有好的安寧照顧，但是，不急救就是安寧照顧嗎？不急救是全部病人的心願嗎？沒錯，不急救可以減少急救的不適，可以讓病人更安舒，更有尊嚴的走完最後一程，只是，醫護人員或家屬能左右病人的想法嗎？

許多問號尚未解決，另一個生命的功課又來到，這次是與急救相反的功課。已經上了急救藥物，病人家屬反要求停掉急救藥物，這在法律上是合法的，只要填寫不急救同意書就具法律效益，只是我卻百般不願，覺得自己是一個兇手，無奈只能囑而行，這件事讓我耿耿於懷了許久。事隔不到一個月，同樣的情形又再出現，只不過這次是醫師停止藥物，我也同樣放不下。

生命的功課不好學，聖經說：「賞賜的是耶和華，收取的也是耶和華。」生命的掌控不是人力所能及，既然許多事情自己不能掌握，我開始學習看自己所有，盡自己所能，或急救或不急救，我都盡我所學的使病患安舒，能力所及或不能及的，一律禱告交託仰望上帝，尋求祂的智慧與力量。

想起一位長輩，她在中年即因癌症過世，但她卻帶給許多人榜樣與影響。生病期間她從未抱怨，只專心依靠仰望上帝，病痛中仍然關心前來探望的親朋好友。是啊，這就是生命這門功課最好的榜樣。死亡有何可懼？不過是一宿安睡，醒來即是上帝所應許的新天新地；如今雖在日漸衰殘的肉體中，但有上帝所賞賜的永恆生命，就能依靠上帝做各樣善事。

我願心甘樂意走護理這條路，求上帝引導我，陪我走，給我力量，祂知道我的缺乏與軟弱，相信上帝必成為我的富足與剛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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