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學期原本沒打算在所上開課的,表面上是我的學分數已經滿足學校基本要求(因為我有校內行政職務,並且在通識中心開課),但骨子裡還是對整個高等教育速食化、表淺化的趨勢感到無力。過去由於我的課程比較偏向社會文化理論和哲學議題,而且要求比較嚴,所以選修我課程的學生多半是自己指導論文的研究生,他們甚至願意在學分修完後還繼續以旁聽的方式一起來閱讀、討論一些社會與文化的理論和議題。
當然,這不是說非我指導論文的學生就不會來修課或不認真,也有一些學習態度認真的但非我指導論文的學生在當中。只是我發現,越來越多學生是為了湊學分和湊時間才不得已選修我的課,但這些學生經常不是上課前沒有閱讀指定資料,就是作業會從網路上亂轉貼一些別人的東西,甚至在課堂上用NB寫自己的論文而不參與討論。
有鑑於此,大約三年前開始我都會在學期第一堂課的時候跟所有選修我課的學生說:「我會要求學生『不能超修』,即便是符合研究所排名前三名可超修的申請規定」。因為現在許多研究所教育都已過於浮濫,很多老師要求很低,甚至不用唸書、只要聊聊生活經驗就可以通過。結果不但無法學到東西、浪費自己的時間與金錢,還會匯聚出一股打混摸魚、得過且過的不良風氣。今天早上我就是在花時間寫信跟兩位超修學分的同學溝通,希望他們能將每一門課都努力學好(這是最核心的點),而不是表面上選了一堆課,但實際上每門課都上得鬆鬆散散。
曾經有位在職生上課跟我爭論:「為什麼這門課閱讀的資料或作業這麼多,害他無法兼顧其他們課的學習」!我問他修多少學分?他說「十二學分」!聽到十二這個數字我真的呆住了!以前我念碩士班的時候,以一般生的身分九學分都有點吃不消,因為每週每門課都有大約五、六十頁的英文資料要閱讀,三門課加起來就有一百五十頁左右。但現在為了迎合大家快速畢業的期待,都已降低閱讀資料的困難度和數量,結果反倒是讓學生要求老師進一步降低標準,好讓他們可以更快速地修更多課,而不是少修一門課、好好閱讀、反思、討論每一篇資料。
處在這個孤獨無奈的時刻,除了好好禱告,祈求上帝給我智慧,讓我們明白什麼應該堅持、什麼應該包容、什麼應該放棄,也上網看看有沒有其他學校的老師有更好的因應之道。結果在前清華大學教授彭明輝的個人網站上看到一篇名為「亡台從五年五百億開始」的短文,文章中敘說他對國內「五年五百億頂尖大學計畫」所造成惡質文化的批判,還有關於大學教學和研究的問題。我看了頗有同感,底下摘要關於「教學」的部分給大家參考。
「我的課冷門,但卻常常旁聽的人數超過或接近選修人數,因為我打分數比別的課嚴……。 要讓學生滿意度高,當然還是需要認真教,但更重要的是:教材不能太難(最好上課時馬上可以吸收,回家不用想),要遷就學生的程度(一位拿傑出教學獎的同仁承認:他花了將近一個月幫學生溫習上學期另一門課教的內容),要親切而不要嚴厲。……
從大一被慣壞的學生,已經很少有人有能力聽懂我一整個學期的課。我常問自己:我要不要跟整個風氣妥協?不妥協的話學生愈來愈少,要妥協的話總覺得對不起真正優秀的學生(不教有難度的教材,他們不會知道這一門學問的精髓與精彩處)。
學生要進來確實是不容易,但出去的時候程度愈來愈差。我一直痛苦地問自己:我到底可不可以繼續參與這向下沈淪的過程?」
面對這種排山倒海而來的全球速食文化,彭明輝教授為了不做結構下的共犯,以免持續複製這種結構,選擇了退休,並以他認為合宜的另一種方式繼續與社會對話。而我,則是選擇寫信給同學,告訴他們:雖然所上同意他們超修,但我會建議他們退掉我這門課,把多出來的時間好好學習其他老師開授的課程。」
我告訴同學說:「也許你會覺得我很不盡人情,甚至不講道理,因為所上明明規定可以超修。但為了同學紮實學習、不助長敷衍的學習歪風,即便所上選修我課程的學生已經相對地少,我還是期許自己可以堅持住這一丁點大學教育的理想性! 即便是我自己指導論文的學生,我也會以同樣的標準要求他們」。
校內有個熱心的老師跟我說:「會選修你課的學生不是已經很少了嗎?為什麼還要麼做?你不怕以後沒有學生嗎?」坦白說:「我很怕!!」因為連續兩學期倒課、欠學分的話,會受到學校嚴重的處分!但當下的我還是告訴自己:「在還可以堅持的時候就堅持一天,如果真有一天無法繼續堅持下去,得放棄核心的教育理想與標準,也請上帝幫助我調整自己良心的標準,並賜予我足夠的智慧,明白如何繼續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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