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他們自己十之六七也說不出生命的意義。
有時候,甚至比未信主的人更茫然。
我們必需承認,他們往往只是學到了一堆術語、
歌曲和許多標準答案。
泛道德與泛靈命
眾所周知的,在中國的文化傳統裡有一種濃厚的「泛道德主義」。泛道德主義的本質,並不只是對道德的肯定與重視,它更轉化為道德的高調、氾濫與專制。它以道德為唯一的價值,並且以道德來衡量及評估一切。任何不以道德為主要內涵或訴求的知識與活動,都淪入了次等的位階,也因而失去了獨立自主的地位。譬如科學,在漢宋儒家的心目中,就不過是「奇技淫巧」之類的「小」學。知識分子的志業仍只侷限於一種所謂的「道德學問」(doctrinesofmorality),也就是四書五經中那種充滿道德教義的「聖賢之學」。而正就是這種泛道德主義,才發展出了魯迅所謂的「吃人的禮教」。它口口聲聲講道德,其實並不見得真有高尚的道德,而且還往往充斥著虛偽、或者是在教條化下失去了人道、愛與憐憫。
同樣地,我們也要質問,什麼是「屬靈」的真諦?觀之四十多年來的台灣教會,基於政治、歷史與文化傳統等的種種因素,也呈現出了一種類似的「泛靈命主義」現象。這種泛靈命主義的本質,也不只是對靈命的肯定與重視,它更發展為一種言必歸靈命的高調。它以狹隘定義下的靈命為唯一的價值,也用來衡量及評估一切。它經常對於「屬靈」與「屬世」有明確的二元劃分。
因而,對於社會關懷、政治參與、文化重建、專業化的知識、以及學院式的神學探究,台灣許多教會也總是看不到它們有什麼明顯的重要性。因為,它們都不是以所謂的「靈命追求」為主要的內涵或訴求。試問,這種口口聲聲的靈命至上,確實是「屬靈」的真諦嗎?而聖經的教導竟是這樣一種疏離了社會、文化、神學以及世界知識的「屬靈」嗎?
靈命學問
泛靈命主義的骨子裡其實是反神學的。它若有所謂的「神學命學問」卻只是一種狹隘化的神學。它的本質是以內在靈命增長為目標的對聖經靈修式的默想。一方面,這種默想的特色是在解經時對「靈感」或所謂「亮光」的依憑。就信仰作為一種終極的關懷來說,它固然有絕對的價值。但卻由於通常缺乏紮實而周延的神學基礎與聖經分析,以至於有時反而成為產生神學偏差與狹隘化屬靈觀的根源。它可以作為每日靈修的方式,卻不能就據以形成信徒的屬靈觀。因為,它所尋求的無寧是心性、境界與靈性的滿足,而非知性與神學的突破。另一方面,「神學」應該是以上帝啟示為基礎、並整合了信仰經驗與現實處境的反省。它在上帝啟示、信仰經驗與現實處境之間,互相參照並交互運用。它的視野是寬闊的。
而泛靈命主義則不然,無論是它的「解」經或是屬靈視野都是狹窄而充滿預設結論的。大抵不外乎是內向性的個人靈性修持、追求成聖,以及待人接物的人生道理。雖然也經常會談到事奉與教會復興,但其本質往往也只是「靈命學問」的擴大與應用。或者我們可以這樣來說,「靈命學問」是「小寫」的教會復興,而教會復興則是「大寫」的「靈命學問」。在如火如荼的靈恩運動下,這種屬靈視野窄化的現象更是嚴重了。幾乎整本聖經都指向敬拜、讚美、禱告與聖靈的充滿。上帝啟示的完整性、信仰經驗的多樣性,以及台灣社會中許多現實處境的問題,都被忽略或簡化了。其實,靈恩運動的本質也是一套「靈命學問」;只是對靈性生活的界定更加推向了一種內在而神祕的「高接觸」(High Touch)。
認知興趣與實用興趣
「靈命學問」雖然也是一類「知識」或「神學」。但弔詭的是,它經常排斥一種純粹的「認知興趣」(cognitiveinterest);它強調的是屬靈的「體驗」、以及知識或神學在靈命增長與教會復興上的實際效用。它無寧是出於一種工具取向的「實用興趣」(practical interest)。結果,知識與神學只有工具性的價值,是從屬於所謂的靈命與教會事奉的「奴婢」。更嚴重的是,泛靈命主義經常從自己或他人的屬靈經驗中得出神學性的必然判斷。可以說,包括靈恩運動在內的台灣泛靈命主義,都展現了一種濃厚的「體驗主義」(experientialism)的屬靈性格。泛靈命主義也因而對於那種講究精細、論證、邏輯與方法的「理論神學」(theoretical theology)產生了一定程度的疏離。而就如同傳統中國的「道德學問」一樣,「靈命學問」也經常變成了一條條可以傳之久遠、琅琅上口的屬靈箴言與警句。譬如所謂的「生命對,工作就對。」「多禱告多有力量,少禱告少有力量,不禱告沒有力量。」或者是「禱告得好的人,讀經就好;讀經得好的人,講道就好。」試問,這些動聽的屬靈箴言與警句經得起聖經與神學的嚴格檢證嗎?而奉行這些箴言與警句就是所謂的「屬靈」嗎?
這些屬靈箴言與警句當然有其實用的價值。但顯然都將信仰嚴重簡單化了。更不幸的是,這些簡單化的「靈命學問」往往最容易流於絕對化,並成為阻礙生命、信仰與神學成長的框框。因為,它們與所謂的「教條」之間只不過是一線之隔。當然,我們承認,神學的內涵並不能只是出於「認知興趣」,但它卻不能排斥純粹的「認知興趣」。神學必需容讓純粹的「認知興趣」在靈命以外仍有存在的價值肯定與充分的發展空間。事實上,「認知興趣」經常還可以提供對「靈命學問」的檢證、深化與豐富的功能。
下期待續
本文作者葉仁昌教授任職台北大學公共行政暨政策學系,是衛蘭團契 晚堂「生命的需要」專題講員
本文原載於《邁向台灣的神學建構》及作者個人網頁,經作者授權本中心刊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