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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兩三年常片斷想起二十多年前所讀單德興先生譯Edward W. Said的《知識分子論》裡的一段話,近日尤為頻繁。日前特地從書架上取下書,找到了譯文:
「在我看來最該指責的就是知識分子的逃避;所謂逃避就是轉離明知是正確的、困難的、有原則的立場,而決定不予採取。不意願顯得太過政治化;害怕看來具有爭議性;需要老闆或權威人物的允許;想要保有平衡、客觀、溫和的美譽;希望能被別人請教、諮詢,成為有聲望的委員會的一員,以留在身負重任的主流之內;希望有朝一日能獲得頒榮譽學位、大奬,甚至擔任駐外大使。對知識分子而言,腐化的心態莫此為甚。如果有任何事能使人失去本性、中立化,終至戕害熱情的知識分子的生命,那就是把這些習慣內化(internalization)。」(頁138-139)
Edward W. Said心目中的知識分子典型是:沒有自己的地盤勢力,沒有官方職位,沒有權力,身處邊緣,忠於自己的良知,順從真理與公義,敢於對權勢說真話,不怕得罪當道,不怕被批評毀謗,也不怕與群眾對立,從不求成為權貴的朋友,更不貪愛什麼官位榮銜。
在我看來,這正是聖經中上帝僕人的形象,從舊約先知直到耶穌基督,以及他的使徒、門徒。這樣的人所護衛的不是這個世界的什麼人情事理,而是不屬這世界的永恆真理與公義。因為他們以及他們所守護的都不屬世界,因而他們完全不在乎世界的權勢,不為世界所誘惑,也不在乎世界裡的成敗榮辱。
按此判準,今日許多臺灣大專院校裡的大學教授實與知識分子毫無關係,他們的墮落沉淪還不配稱為「知識分子之罪」。這些人熱衷的不是追求知識、學理、思想,更不是真理;他們根本沒有真理的心,也不真心愛學生、教育或文化,而是愛私人的權勢、利益、地位、錢財。他們不安分也不屑當一個學有專精或博學多聞又或思想深邃的「純粹」教授、學者,而是想當如今大學浮濫設置又虛有其名的什麼「特聘教授」、「榮譽教授」,或者,什麼主任、所長、院長、主席甚至校長。為此,他們卑躬屈膝,阿諛奉承,攀附權貴,遊走四方,終日交際,到處鑽營,四處勾結,拉幫結派,近親繁殖,浪得虛名,開口閉口又互相比較排名的竟是標到多少經費補助(錢)的科技部計劃或什麼產學合作案。但這等人最能被與其同類的上位者賞識而得勢享權位,那些多數謙卑度日但卻認真教學、研究、思想、寫作不輟且真心愛學生的教授學者們卻必須被他們管控、壓抑甚至打擊,教學研究機構則任由他們隨意玩弄擺佈。
這等人當然連知識分子都談不上,充其量只是隱藏在學院內不為外人所知的「學院陰溝鼠」而已。其實,他們雖身處學界,但卻不尊重學術,不尊重知識,不尊重思想,不尊重基本道德倫常,不尊重制度,不尊重專業規則,根本不做學問,總之,毫無超越、崇高、長遠的理想,一心貪愛眼前的利益好處。大學被這等人掌控,必墮落無疑。
不幸,今日臺灣之大學正充斥著這等人及其幫派權勢。國民黨威權統治時期,臺灣的大學裡仍可見諤諤之士,那時仍有哲學家以及有獨立思想與風骨之學者,今日則幾無所見,似都成了搶奪、爭食國家餵食之各式利益、名位、官職的豬狗奴才。
雖不完全欣賞與認同Edward W. Said,但他的知識分子論卻是一面可真誠自我反省的鏡子。我們必須承認,我們確實沉淪得太深了,幾不見天日。當誠心懺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