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坟场

【作者:应仁祥】出版人的针孔照相机 2005.05.29

每间出版社办公室里的某一角落，可能都会有个秘密档案柜。柜子里收藏的，既不是金银珠宝，也不是美元钞票，而是一种叫做「书名意见单」的东西。

「书名意见单」，顾名思义，就是帮一本书取名字的A4白纸，出版社的人绞尽脑汁，在单子上写下琳琅满目的书名，虽然不是个个精采，却也不乏画龙点睛、令人眼睛为之一亮的好书名。可是，一本书毕竟只能有一个书名，往往到最后，就必须召该会议，于三、五个超凡出众的书名中，再硬是选出一个当主书名。

会议中，行销部门的人纯粹利益考量，比较会偏向较有卖相的书名，巴不得读者一看书名，就会自动掏钱出来买个十几本；至于编辑部门的人，则希望书名气质些、有文学味道些，似乎买书的人，不是徐志摩就是朱自清，只要没办法让人看到天空里的一片云，就是属于太世俗太商业的书名；结果，常常是几番激战下来，双方没输没赢。愁云惨雾、精疲力竭中，幸好最后总是有人灵机脱口又说出个书名，此时，彷如平地一声雷，立刻众人鼓掌叫好！听说国内某家出版社，重视书名到一种程度，会要求所有参加讨论书名的人员，带着睡袋入场，因为这种会议常常一开就是通宵达旦，非有个水落石出不可，否则不许任何一个人踏出办公室半步。

对出版社的人而言，尽管经过几番波折，毕竟最终还是皆大欢喜，有了个能用的响亮书名；然而，那些被淘汰、遭冷落的优秀书名，在经过书名会的一番厮杀之后，就只能和书名意见单一起埋葬在秘密档案柜里。于是这个秘密档案柜，有了一个带点哀伤、带点忧郁的名字：「书名坟场」。

三不五时，我总喜欢回到书名坟场凭吊一番。不为别的，就是心里头对那些创意十足、只差一步便能登上封面的好书名，总有些依依不舍。你瞧，这里就有一个《对神失望》。不能说最后拍板定案的《无语问上帝》不好，但是《对神失望》就是有一种更积极、更为反叛的调性；再看看《恩典有甚么好奇异？》，真是把大伙耳熟能详的老歌「奇异恩典」，做了一个彻彻底底的颠覆与质疑，也道出了那些早已在教条主义挂帅的教会中，感觉不到「恩典」力量的人，他们心中的无助和无奈，虽然《恩典多奇异》这书名四平八稳朗朗上口，事实证明也被市场接受，却永远带不出「有甚么好奇异」的韵味；《名不虚传》讲的是耶稣及其带来的影响，取这书名不能说错，但是作者针对耶稣的名字是如何在电影、电视、小说、报纸中，被扭曲被嘲弄被误解的刻意着墨与回应，则只有《一个被鄙视的名字》才能点出其特有的力道；谈论呼召主题的《一生的圣召》，名实相符无话可说，然而躺在坟场里的《云柱定理》，每个字都散发着新鲜与朝气，不是「圣召」的严肃所能取代的。

青少年书籍《爱上飞翔的班长》，收录了连加恩的成长心情与爱情故事，正式的书名已算颇为俏皮且与内容贴近，不过在票选中落败的《比天使飞的快》、《连加恩的六堂飞翔课》，前者带有动感与活力，后者打上连加恩招牌，封面容易突显，而「飞翔课」三个充满遐想的字，对那些天天得上数学课、国文课的学生而言，也彷佛带着某种神奇的救赎力量――多少学生希望学校也能排一堂飞翔课；童书《满天星星的日子》和《阿奇也想上方舟》，书名的确带着童趣，小孩一目了然，可是被译者否决了的《世界开张的那一天》以及《挪亚方舟上的偷渡客》，似乎更能把这两本书之所以与传统圣经绘本不同的地方，真实地呈现出来；坟场里还有很多落难的书名英雄，《祷告人》（正式书名《忙中取静学祷告》）、《看不见的上帝》（正式书名《寻神启事》）、《爱不停蹄》（正式书名《爱的扑满》）、《霸道上帝》（正式书名《上帝出难题》）、《野生教会》（正式书名《教会大变身》）……，个个都能撑起半边天，成一方之霸，然而只能说它们真的是生不逢时，为其慨叹：「既生瑜，何生亮？」

不过，还是有盼望的。过去以来，也看过不少从「书名坟场」里败部复活的例子，像《排队上天堂的77招》，就是在原书名《Y歪信徒》不受青睐的情况下，在书再版的时候，得以重生。更何况，正是因为这些坟场书名所带来的激荡，让创意发想与现实考量有了水乳交融的机会，否则，怎么能够产生既符合台湾现况、又能吸引读者目光的好书名，站在台面上闪闪燡燡，让好书不会因一个平平凡凡的书名，而在书堆中淹没，沦落到推进「书的坟场」――仓库或废纸堆里――的下场。

观光客到了夏威夷，再怎么没概念，也会到珍珠港的二战纪念碑前转上一圈，向那些牺牲自己生命换来和平的烈士，致上最深的敬意。因为若没有他们「抛头颅洒热血」，这个世界，绝绝对对会跟今天大不相同。有时候想，也许每家出版社都应该想个法子，为「书名坟场」好好布置一番，每次有客来访，就带去那参观参观，让更多的人有机会认识这些不要掌声的书名好汉。

也许就正如保罗所说的：「因我活着就是基督，我死了就有益处。」一个书名落到土里，也会不知不觉间结出许多子粒来。

附注
本文不幸被提到的书及其作者资料如下：
《无语问上帝》、《恩典多奇异》、《寻神启事》，杨腓力
《名不虚传》，葛法兰
《一生的圣召》，葛尼斯
《爱上飞翔的班长》，连加恩
《满天星星的日子》，比尔．贝尔
《阿奇也想上方舟》，查尔斯．桑托利
《忙中取静学祷告》，海波斯
《爱的扑满》，路卡杜
《上帝出难题》，史特博
《教会大变身》，麦卡伦
《排队上天堂的77招》，费伯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