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现在问我说,我的灵命之路是从甚么时候开始,我会说,应该是从「我『爷』的那条『须』,我『煮』的那锅饭」开始。
「我『爷』的那条『须』,我『煮』的那锅饭」是我妈的名句,那时候应该是我六七岁的时候吧,记得那时只要有人跟我妈「讲耶稣」,我妈都会回答说: 「我不认识甚么主呀,耶稣甚么的,我只认得我爷的那条须和我煮的那锅饭!还有就是我是烧香的,最讨厌就是你们基督徒,你们少来跟我说这些有的没的。」
当时还很小的我从不曾接触基督教,只知道每天和我妈一样每天烧香颂经,但她的这句名句却因为太有趣而深刻的刻印到我心上,直到上了基督教中学,圣经为必修科,一本《佳音》(即圣经) 越读越有趣味,虽未领悟到个中真理,却已先把当中故事记得滚瓜烂熟,圣经的成绩竟然比我的中国语文还要好,成了我考试成绩最好的一科。自那时开始,我开始拒绝我妈要我烧香颂经的要求,我开始上团契,与老师早上读经,心向上帝,但非常不乖,更别说虔诚。偶尔我也会跟我妈提到圣经,但她一贯的抗拒,我也就由得她。如是者过了好多好多年,直到我24岁……
淋巴癌对我来说是一个极可怕的名字,更是恐怖的梦魇,但,它也是我一家救恩的开始。那是一个炎夏,我妈在我小学六年级时曾经发现的良性淋巴腺瘤转化成淋巴癌,而且发现得太迟,确诊时已经是4期末,医生断定只剩下两三个月的寿命,最长不超过半年。在一连串的彷徨与恐慌中,我能求的,只有我的主,我的父 上帝。在我妈漫长的抗癌住院岁月中,我唯一能给她倚靠的,就是一节又一节的经文。第一个我放在医院她床头的,是一个刻上「神所赐、出人意外的平安必在基督耶稣裏保守你们的心怀意念。」(腓4:7) 的小木牌,我希望在我不能相陪的每个夜裏,这节经文能叫她得平安。
其实我心是害怕的、焦急的,因我妈不信主,也抗拒基督,不可能进入上帝的国,而且那时候的我青涩不已,连上帝的道和真理都不了解,更别说向她传福 音,我能做的,除了日夜为她祷告,就只有求助于我的教会及我那信奉天主教的舅舅一家,由教会的牧师、医院的驻院神父及我的舅舅舅妈轮流为她传福音,我的理念是,虽然我们宗教有异,但敬拜信奉的都是同一位主,同一位父上帝,只要我妈愿意听,哪一位传的福音也是一样。而我,则每天不断祷告,愿父上帝赐下恩典,施以神迹,让我妈得以痊愈,让我可以跟她再过一次不同的节日,让我们一张可以拍一张一直都没有机会拍的全家幅。
感谢上帝,经历了两年的眼泪与祈求,我的祷告得到了神确切的回应。在2002年母亲节前的复诊中,医生发现我妈的癌细胞突然消失不见,于所有的化验报告中她的癌细胞指数全都变成「零」,医生也说这是医学上没办法解释的事。对,医学上是无法解释,但上帝可以!
「For with God nothing shall be impossible.」(路1:37)
上帝以神迹作回应,我内心无限欣喜,我妈也因着上帝所赐下的这份神迹改变了她对上帝的态度,她开始愿意接近神,她愿意跟我回教会,她自己也不再烧香,改为以主祷文祷告。
上帝恩赐的快乐日子我们足足过了一年之久,我们全家人也终于拍下了弥足珍贵的唯一一次全家幅,她还可以和外婆及小舅舅去旅行,而我,也终于如愿地再一次和她共度一年裏的所有节日,母亲节更是过了两次之多。但在过完2003年母亲节之后的第一次复诊,她身上那些本来已经完全消失不见的癌细胞一下子 全都跑回来了,还要马上住院,到后来,医生也只处方止痛药,不再为她进行任何化疗疗程了。
在最后的一个月,妈子长期处于昏迷之中,我害怕至极,因她从未承认上帝。那时候的我们蒙主垂怜,医生护士们因着对我妈那份非一般病人的疼爱,对我也 格外开恩,医院设下的探病时间对我如若无文,那是我第一次经历不眠不休的二十四小时祷告。经历过一次上帝恩典,让我的信心更坚定,我知道,上帝一定会怜悯我及我妈,不会要我们在她离世后分隔异地,他更不会把她拒于天国门外。
那是我妈昏迷两个礼拜后的一个星期二,那是一个晴天,她突然苏醒,她醒来的第一句话把我整个人完全震住,因她的第一句话是:「我要受洗…… 天主教。」接下来是一连串的奇妙恩典与及恩上加恩。本来礼拜三当值的神父因为要取回遗留在医院的文件而突然出现在医院,他一踏进办公室便接到我的电话,马上飞奔到病房来;本来在内地工作的舅舅,突然在当天清早凌晨五点多无缘无故的提早回港,能够当我妈的代父母;本来神智不清的妈子忽然能够一字不漏完完整整的背诵出整篇玫瑰经,更能够清楚地回应神父的每一个问题。最后,受洗仪式在我们靠着主祷文的祷告中顺利结束。那句「我要受洗」是她那次清醒唯一对我说过的话,而我妈,在受洗仪式完毕后便再一次陷入昏迷,但我终于放下了心头中唯一叫我恐惧的那一块大石。
如是者她又再昏迷了好多天,然后有一天,医生跟我说,是那一两天的事了,叫我要作好心理准备。我在床边默默守了一天,无间断地,边掉眼泪边和她说了差不多二十小时的话。直至半夜,我突然很生气,我开始问为甚么?为甚么她就不可以再一次睁开眼看一看我?为甚么她就不肯再叫我一声?现在竟然说走就走?我不忿,那一刻我决定,我要跟上帝谈条件……
我伏在妈子的床边,双手紧握她的左手,向父上帝祈求说:「上帝,我敬爱的父神,要是祢现在把妈子就这样带走的话,我这辈子也不会甘心,现在我只向祢求三件事:(1) 祢让她再陪我吃一次早餐、(2) 让她再陪我看一次电视、(3) 让她再叫我一次『衰女包』,就只三样,唯有这样,我才甘心乐意让祢带她走,不然的话我知道我一定会记恨一辈子,埋怨祢一辈子……」这祷告,我只向上帝说了一遍,就那么一遍……
过不了两个小时,医院的窗开始看见清晨小鸟飞翔,也开始听见小鸟的鸣叫,本来伏在妈子床边,底头祷告中的我的右边衣袖突然轻轻的被拉了一下,转过头去,发现我妈真的醒了,她一脸笑容的看着我,以不太清晰的发音跟我说:「我想要吃早餐,喂我吃牛奶麦片好吗?」我开心得跳起来,连声说好便马上飞奔似的冲进护士休息室请护士们帮忙张罗她的早点,然则我再慢慢扶她坐起来,为她调好枕头,帮她漱口擦脸,再捧着牛奶麦片慢慢吹凉,一口一口的喂她,她吃不了几口,就跟我说:「你的哩?我们一起吃。」那一刻,我整个愣住……
吃过早餐,她又睡了好一阵子,午餐时分才转醒,正准备要喂她吃午饭的时候,她突然对我说:「女啊,我好想看电视,陪我看电视好吗?」我当然说好,在我走去扭开电视机的同时,心裏一味向上帝说:「上帝,我的主,谢谢你!」却又极度不舍,因我知道,所剩的时间,应该真的不多了……
虽然电视播着的是重播了十万遍的老套电视剧,但我非常非常珍惜那一刻的温馨时光,因我知道,那应该是我最后一次和妈子一起看电视了。和妈子一起看着看着,在一段非常无聊的剧情时我笑着跟妈子说:「妈子,你看,她多像你!」就大笑起来,这时妈子突然转头笑着对我说:「呵呵呵,你这『衰女包』!」听完,我整个人吓得呆住,像盐柱一样,过了非常长的时间才能转过头去,那一刻,我只懂得呆呆的看着她,再也笑不出来。
上帝真的把我所许下的愿都应允了我,那即是说,她,真的是时候要走了……
那是我喂妈子吃下的最后的一顿夜宵,是一盒室温的营养奶,她整整喝下了大半包。我仔细帮她把脸擦干净,换过衣服,再扶她慢慢躺下,之后我还说了一阵子我儿时的趣事给她听,慢慢地,她阖上了眼,呼吸,也开始变得越来越沉。看着她,我的眼泪开始失控,因我知道,她应该再也不会醒过来了……
「慈爱的天父,我慈爱的主,深深的感谢祢!感谢祢再赐下恩典让我如愿以偿,我的心愿已了,祢派天使来接她吧,我难过、我悲哀、我痛,但我不再害怕,因我知道,我们最终定会天家再见。祢带她走吧……」
二十八个小时之后,2004年2月28日的清晨六时零二分,我妈在一众爱她的亲人好友及交班中全病房的所有二十几位医护人员的陪伴下,走完她人生匆匆的六十四个年头,安然离世步入天家,而我,也在同年的5月30日正式受洗,并以我妈抗癌四年裏我们所经历的一切神迹,于我的受洗日作为我人生的第一篇见证,于众弟兄姊妹面前作我的第一次的分享。感恩的是上帝恩典从未远离,也从此改变了我往后的人生。
这篇见证我与无数的人分享过无数遍,却从不曾认真地一字一字细细道来。在距离踏进受洗重生的第十个生日不够两星期,回顾过去一年,上帝又再让我经历了人生几个重大考验,亦让我第一次真正清楚听见他的声音,和第一次看见上帝温暖的荣光,而在刚过去的半个五月裏,在我和家人的一连串爱与试炼中,上帝终于让我清晰地完全领受到他的旨意,让我更清楚知道他给予我的使命和责任,这些,都叫我无限感恩。
「For with God nothing shall be impossible.」(路1:37)
「我靠着那加给我力量的、凡事都能作。」(腓4:13)
◎作者为香港基督徒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