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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海角七号到赛德克巴莱――谈观众认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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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男人,花了十二年达成梦想,并且让台湾所有观众一同参与其中。他是魏德圣,在国片历史上屡创奇迹,而且正在改写纪录。关于魏德圣(魏导)与他的生平,有太多人在讨论了,在此略过不提。至于《赛德克.巴莱(上)太阳旗》的剧情跟讨论,网路上也已发表很多精辟文章,每次看完就会让人不想提笔。既然如此,本篇想从「认同」的角度出发,分享所见所闻所思。

一、剧情的认同

特别一提,因为《海角七号》很久没复习了,脑中目前仍在放映《赛德克.巴莱(上)太阳旗》,因此记忆如有错误,还请包涵。

(一)叙事的认同

魏德圣并非科班出身,但因为曾在杨德昌电影工作室历练,因此在《海角七号》之前有过几部参与作品,但最为人知的该是整个梦想的起点:「赛德克.巴莱五分钟试拍片」。严格来说,《海角七号》是他亲手包办的第一部剧情长片,可以得到台湾观众的热情支持,诚然有当时候的背景与机缘,然而剧情本身还是决定一切的关键。

先从「海」片说起。这部片就叙事的流畅度而言,其实有些问题。因为剧情是穿插古今的两条主线,而它们交会的主因是在男主角阿嘉身上。阿嘉是落魄回乡的乐团主唱,因为找不到工作只好屈就当邮差,正是在送信的时候发现一包日本寄来查无此地的信件,才串联起当年凄美的日籍教师与台籍女学生的战地爱情。这两条线并没有什么相关性,真要说也只有异国恋情而已。(不是那种男女主角其实就是古代男女主角转世那种爱情梗)至于现代的主线,其实是一个凝聚梦想的业余乐团从无到有的励志故事,甚或是,说励志还太夸张,就是参与其中的每个人的成长而已。所以你说它是一部爱情片也不算,励志片也不完全,但却是东拼西凑端出一盘可以满足各样观众的大杂烩。

进到「赛」片就完全不同了。这是魏导的梦想,花了数年才汇集到的资源可以拍出这部片,它并非应景式的、迎合式的,而是言说式的、主动式的要把心中描绘的故事用电影的格局呈现出来。所以它是导演主观性的给予,也应当有所意图。来看看它的叙事功力,直接对照组就是之前五分钟的试拍版,因为不断琢磨,观众看到的是更为细致完整的长篇故事,却因为时间与成本考量,不得已分为上下集呈现。在上集「太阳旗」里头,交代了莫那鲁道的出身、日本占领台湾的背景、在雾社的赛德克族被日军进犯并且统治、经过二十年后累积的能量一夕之间爆发,而收尾在公学校战役。

基本上,这是以战争为包装的史诗片,但与西方好莱坞式英雄主义有别的,在于它的立场并非单一,而是透过不同国族、不同身分、不同性别、不同年纪的角色,让观众进入各种心境与想法中。这点与「海」片最大的不同在于,后者在不同背景的主角群制造差异性的目的地都指向片尾的高潮戏:沙滩演唱会;但「赛」片却要观众透过这些差异,去理解整个雾社事件。所以在叙事上,虽然比重大多落在莫那鲁道以及决定参与战役的赛德克勇士们,但那些周遭殊异的角色却让你不得不去思考,他们的思考与行动为什么与这些赛德克勇士不同。

结果是,「海」片你不需要太进入哪一个角色,而是进入到这个故事成为其中一分子,去感染屏东小镇的风情与平凡小人物,叙事交错、没有核心、故事合理性……这些都是观影之后才会思考到的缺点;「赛」片则要你在单纯进入莫那鲁道的同时,去注意所谓敌人(日本人)、中间人(熟番)、异族人(其他族与社)与弱势人(妇孺)在里头的意义,因为你会发现主角/主角群所思所为可能一下子太颠覆你的想像与价值观念,这全都归因于它(上集)的叙事与它的收尾。

(二)核心价值的认同

「海」片的核心价值,因为叙事而分散了。我们可以用分类简单看出它的问题,就是既非爱情片亦非励志片,它有两个故事但欠缺连结性,它透过目标实践(演唱会)去铺陈各个人物的心境变化与成长,但有时候过于理所当然。但重点是,观众认同「海」片不是因为它要给你什么结局(当然最后又爱情又励志),不是因为核心价值明确,而是因为它亲切、幽默、触动观众的心,让电影(特别是所谓的国片)平民化而非艺术化。换言之,它的核心价值其实是「雅俗共赏」。

「赛」片也有核心价值,但它一点不老少咸宜。魏导曾经表示:「这是一个信仰彩虹和信仰太阳两个民族在台湾山区遭遇的故事,他们为信仰而战,但却忘了彼此信仰的是同一片天空。」但在另一方面,他选择以「赛德克.巴莱」(真正的人)作为标题,又以惊天动地的两个标语写道:「如果文明是要我们卑躬曲膝,那我就让你们看见野蛮的骄傲。」「真正的人,可以输掉身体,但一定要赢得灵魂!」结果,冲突立刻产生。魏导想要平衡观众对两方的视野(甚至在上下集的电影副标题上作文章,但显然在上集「太阳旗」中看不太到日本人的想法,光是副标就让人期待错误),却又把主视点放在赛德克族,结果第一时间就产生认同落差。

接下来更可怕。因为观众有一些人会发现,他们不能认同赛德克族「出草」的行为,用今天的观点来看根本是「屠杀」。殊不知这是天大的误会,因为认同的基准点彻底不同。简单来说,出草就是男孩的成年礼,必须经过猎头的考验后才能成为赛德克勇士,有资格在脸上纹面,并在死后被祖灵接纳。出草的主要原因是敌人侵犯了你的猎场,但当割下对方头颅之后,仇恨就此了结,转而成为一种和解。因此要好好保存对方的头骨,因为对方转变成你的守护灵。

最大的争议应该是上集最后的公学校战役。这一场戏前面有二十年赛德克族被日本人统治的空白,电影中仅以几个片段或口述带过,日本人如何贬抑这些「番人」,导致他们忍无可忍,非得出草不可。而以往出草不会触及到杀害妇孺(妇孺怎么可能无端侵犯他人猎场?),或者是明知出草下去会遭受日军报复,甚至灭族的情况(这应该叫赴义,不叫出草),更不会发生大家参与出草时却有人反对出草的情况(雾社事件只有二分之一的六社参与)。正是这几个理由,让我打了一篇感想头脑却还乱糟糟,无法百分之百认同莫那鲁道要干这一票的主因。

但我还是要说,我可以理解这一次出草另外被赋予的涵义(夺回荣耀、取回猎场、血祭祖灵)是足以激励观众的认同点,而单取这些精神来认同就跟其他许多可歌可泣的历史战役别无二致,差别只在于各自的文化殊异及表现方式的不同。

还有,他们是曾经活在台湾这块土地上的人物,观众大可把这群人的精神解读为台湾精神,我相信这也是魏导的信念,以及「赛」片的主要核心价值。

(三)民族情感的认同

「海」片在国片复兴浪潮中绝对占有一席之地,因为它最成功之处就在民族情感的认同这一块。也是因为这个认同,看电影从年轻人的权力扩展到长辈的福利。国片不再是曲高和寡的代名词,对白不再是拗口的呢喃呓语,庶民文化就跟呼吸一样自然,呈现在屏东这块人亲土亲的场景。唯一可能会有诟病的,就是为什么非要尬日本人的角色,你可以说是魏导的私心,但这边的日本人也是可爱的。

到了「赛」片全然不是如此。日本人是敌人,是高压统治的异邦,是八点档的恶婆婆……是吗?里面出现了好日本人(小岛)、伪日本人(花冈一郎、二郎)、弱日本人(妇孺)。那好人呢?马赫坡社莫那鲁道年轻时桀傲不驯、儿子达多莫那跟巴索莫那惹事生非、屯巴拉社(道泽群)头目铁木瓦力斯拒绝参战还反过来敌对莫那鲁道、荷戈社头目塔道诺干希望保全族人,底下的比荷沙波却串联各社参战。还有在族群中身处弱势的妇孺,他们被丈夫或父亲蒙在鼓里,男人们说出草就出草了,有没有想过他们的爱人和后代将来命运会如何?

不论就个人、就国族,观众想找到认同(投射)的角色十分困难。历史对于莫那鲁道有负面的诠释,更何况这些原住民在台湾根本是少数,我们光是外省人、本省人、统独意识就分门别派了,哪里还能马上认同到八十年前不同文明不同语言的赛德克族?所以只好扩大再放大,从「居住在同一片台湾土地」的框架出发、来同理,但这个认同远不及「海」片。所以最后你会发现,「赛」片的民族认同只发生在很少一块原住民、以及亲原住民的观众身上,它所取得的认同比较多是在人性共通面上(例如夹处在两方的情感挣扎种种,这也是一般电影的共通语言)。

但别忘了,其实还有一个民族情感的认同,就是魏德圣本人,也因为他带来「赛德克.巴莱」,我相信之后会带来更多对原住民认同的氛围产生。(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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