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柯志明 2022.11.27

图片提供／Marc Hato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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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见网路流窜一句话：「不关心政治，就等着被糟糕的人统治」，而且表明是哲学家柏拉图说的。我不确定柏拉图是否说过这句话，但这看来是一句鼓励人关心政治甚至参与政治的正面话。

这句话预设说话者与听话者应都不是糟糕的人，而且都知道什么是糟糕的人甚至谁是糟糕的人，以及若听话者关心政治则糟糕的人就没有机会成为统治者。

但这个预设很可疑，因为「糟糕的人」的具体指涉为何并不清楚，它可以指不道德的坏人，也可以指做事能力很差的愚拙者。应该也没有人会自认为是糟糕的人，包括说这话的人，即便事实可能正好相反。

然而，如果一个国家的文化浅薄混乱，其人民又自义自大、好说谎欺骗、贪财好色、爱慕虚荣、争闹不断、充满仇恨，那么很难没有糟糕的人，也很难没有糟糕的统治者。在这种国家，以这句话呼吁大众关心政治，只会显得伪善或别有用心。

很反讽的是，凡（坚定）不认为自己糟糕的人通常都很糟糕。因此，认同这句话去关心或参与政治的人可能都是一群糟糕的人，因为他们都自认为不糟糕（但这正是他们最糟糕之所在）。

说到底，这句话并无实质意义，因为它完全无法免除或阻止糟糕的人统治，也无法改变良善者向来被恶人统治的残酷历史事实。

2

就我所知，柏拉图说的应是下面这句话（采G.M.A. Grube之英译）：
“Now, the greatest punishment, if one isn’t willing to rule, is to be ruled by some worse than oneself.” (Republic Book I 347 c-d)意思是：如果一个人不愿从事统治工作，那么对他最大的惩罚就是被比他更坏的人统治。

这是《理想国》卷一里苏格拉底向Glaucon解释为什么惩罚可以当作良善的人从事统治工作的报酬时所说的一句话。苏格拉底整段话的大意是：
良善的人不会为了钱财或名誉而去从事统治工作，因为公开为了钱财去做统治工作会被视为雇工，而利用统治去私下暗中捞钱则会被视为小偷；但良善的人也不是个人名声的追求者。因此，只有透过强迫或惩罚才会使良善的人在不得已的情况下去从事统治工作。一个人若不是非不得已而去从事统治工作，会被视为无耻者。于是，苏格拉底讲出了上述名句。为了不要被比自己更坏的人统治，良善者就会因害怕受此惩罚而被迫不得已去从事统治工作。 苏格拉底的话清楚表明：良善的人不爱政治工作；良善的人绝不会为了追求个人钱财（公开拿钱或私下捞钱）或名声而去从事政治工作；良善的人只有在怕惩罚的情况下迫被去从事政治工作；对良善的人的最大惩罚就是，被比他们更坏的人统治；只有让良善的人因怕被比他们坏的人统治才能激发他们去从事统治工作。

很清楚，除非讲这话与听这句话的人都像苏格拉底这样良善的人，否则这句话就全无意义。任何贪爱钱财、利益、名声或无美德的人，都没有资格讲这句话，并以这句话去激励人从事政治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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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今民主社会，从政的人鲜少是苏格拉底所说良善的人，就算有，他们也很难（其实也不会）向人证明他们的良善，或者因害怕被比自己更坏的统治而参与政治；还有，最难的是，良善的人从政后也很难抗拒权力、钱财与个人名声的诱惑，通常他们都将如同有毒瘾者那样紧紧被权力及其伴随的各种私利吸住而不能自拔，以致于甘愿被特定党派、集团或群众绑架，终至良知蒙蔽，以非为是。

其实，承继基督信仰的人观教义，源自现代西欧的民主制度预设没有良善的人，至少没有完全良善而绝不为恶的人；因此，正好相反，民主制度认定，人人本性都败坏邪恶，都会犯罪为恶，尤其会利用政治权力犯罪为恶，而且拥有愈大的权力就愈会放纵无度地犯罪为恶，诚如英国伯爵John Dalberg Acton所言「权力趋于败坏，绝对权力就绝对败坏」。

因此，统治权力必须分散又相互制衡，绝不可集中独裁，否则必成国家人民的巨大灾难。民主制度正为此而设。我相信，对于有着难以根除之向恶习性的世人，分散统治权力的民主制度是比较好的人间政治制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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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其有幸，台湾是一个民主国家。

为了不让台湾的民主制度被坏人把持，或者，被像无神唯物共党产这种无法无天、残暴不仁的政治恶集团消灭而变成专制独裁社会，那么台湾人确实应好好透过得来不易的民主选举机制慎选自己的统治者。至于谁是好人坏人，谁能做好统治工作，谁能尊重并保护每个国民的基本权利与福祉，谁能真正守护台湾，谁能带来国家的福祉，每个人都可以自由地按自己的判断、喜好甚至偏见去选择，并尊重别人不同的选择，然后，选举过后人人和平共存，以善相待，而且一起严格监督被选出来的统治者，并共同承担自己选择的后果。

这就是民主法治的政治制度。我相信，即便糟糕的人，包括我们自己，也很难在此制度下随心所欲地满足其糟糕的政治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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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虽然人天生败坏邪恶，但努力成为良善者仍是人不可推却的义务。台湾也只有在台湾人多为良善之人的前提下，我们的民主制度才能运作良善，因而产生并维持良善的政治文化。

但我相信，良善之人只能从良善的宗教信仰及其建构的良善文化沃土生出。我也相信，这才是良善政治的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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