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路作家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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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学习活着那样学习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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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提供/123RF


宫崎骏执导、编剧的动画影片《神隐少女》中有一段经典台词:「人生就是一列开往坟墓的列车,路途上会有很多站,但很难有人可以自始至终陪着走完。」当陪你的人要下车时,即便不舍也该心存感激,然后挥手道别。但宫崎骏没有说的是,挥手道别的从容只停留在萤幕中,现实留给我们的却是目睹死亡的痛苦后深深的自责和抑郁。加护病房厚重的大门、插满全身的管子、冰冷的呼吸器,以及在强烈电击后如同被棉絮充塞的玩具弹起又落下的身体,才是我们告别最后的记忆。更何况,同在这班列车上的你我,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就到站下车。

最近,我有幸受邀近距离了解临终关怀事工,惊觉我们大多数人终此一生学习如何去活,却不曾花上一点时间学习如何死亡。从事临终关怀的主事者告诉我,其实许多基督徒面对死亡也和非信徒一样痛苦。神学上对于死亡的解释,无法与他们身体难以言说的痛苦相调和,因病痛临到己身而与上帝在灵魂中角力所萌生的愤怒从没有止息,还有那些没有机会说出口的「再见」「别难过」「我很抱歉」,或者「我爱你」。永生的应许,并没有让此生最后的告别成为优雅、洒脱、安宁的时刻。

临终关怀,正是在人罹患重症后,从身体、心理、灵性和社会身分这几个向度给予爱的陪伴,协助预备死亡的勇气和给予灵性的引导。临终关怀不是让人毫无痛苦地死,而是好好地活到此世间的终点,以迎接永生。就临终关怀的重要性而言,作为神儿女和地上儿女的我们该做些什么?面对衰老和死亡,我们可以怎么思考?

临终关怀为何重要?

春节的时候,一群学生在我家玩了一个生命旅程的桌游。其中有一张卡片,要求玩家想像自己死亡时的场景。拿到卡片的玩家大多面露难色,他们像绝大多数人一样,可能目睹过死亡,却不曾想像过自己的死亡。

但是,当国家加速步入高龄社会的时候,死亡将比新生来得更加寻常。这也意味着我们将在代祷群组中,看见更多亲人、朋友罹患重症需要代祷的消息。这不仅是对我们个人的考验,也是对教会信仰实践的挑战。临终关怀为何重要?

第一,生命的需要。

当衰老和死亡的威胁使我们对生活的欲望重新排序时,让脆弱而衰残的生命活出神所赋予的生命价值,恰恰是我们实践彼此相爱这个诫命的机会。当文化的包袱让人对死亡讳莫如深,人心的距离让传福音的门越来越狭窄时,临终关怀适巧给我们预备了福音的窗口。我们虽然不是在一片生命繁茂的沃土上撒种,却因为自己安稳在胜过死亡的救主手中,而有能力将粮撒在水上,并坚信他能将永生的盼望放在拣选的人心中,好替换医疗仪器和药物带来的虚假盼望。

第二,医疗的选择。

现代科学深刻地影响着人类生命的进程。跟历史上许多时代的人相比,我们活得更长、生命品质更好。也正因为如此,当科学进步把衰老和垂死变成了医疗干预项目时,我们大多数人对于死亡毫无准备,对于预后的估计总是过于乐观。我们把医院当成起死回生的地方,只要病人还有一口气,一切延续生命的手段似乎都是合情合理的。我们把亲人交付在一轮又一轮加码的治疗中,哪怕激进的现代医疗手段无法治愈,只会延长他们死亡的痛苦。

而临终关怀帮助我们梳理可能面对的医疗选择,也帮助病患在尚有自主权的时候,为自己写下预立医疗决定,保留他们撰写自己人生篇章的自由。因为仅仅有得住、有得吃、安全地活着,对于人来说是空洞而没有意义的。人受造是为了敬拜和荣耀我们的创造主,即使当死亡迫近,受造的目的并不因此终止,我们仍旧可以藉着死亡荣耀他。就如保罗在罗马书14章8节所说:「我们若活,是为主而活;我们若死,是为主而死。所以,我们或死或活总是主的人。」(和合本2010版)

做与不做

从社会、医疗和灵性层面了解临终关怀的重要后,我们作为教会群体和地上的儿女,面对衰老和死亡的主内肢体或家人应该怎么做呢?在说做什么之前,我想先分享「不该做」。

第一,不要把自己的需要当成他人的需要。

教会在得知弟兄姊妹罹患重症后,常常是行动迅速,赶紧成立关怀小组,安排轮流探访,探访时唱诗、读经、祷告……。但对一个重症病人来说,持续的疼痛和慢性的炎症早已让他虚弱不已,难以承受这么强烈的善意。

寡居的王阿姨经历丧子后走入教会,不久后被诊断出患了癌症。接受教会三天的探访后,王阿姨拒绝了一切探访,直到离世。原来,在一次探访中,传道人为王阿姨能战胜病魔早日回到教会足足祷告了十几分钟,前后40分钟的探访让早已尿急的王阿姨苦不堪言。

身体健康的人有时看不见自己属灵上的优越,把关怀当成了自我需要的表达,甚至是一种暗含功利目的的行动。

第二,不要把关怀错当成教导。

无论重症病人之前的灵性光景如何,甚至信主与否,面对身体的病痛总有很多消沉的时刻。病痛也可能扰动人的灵性,使人暂时屈服于仇敌的谎言。痛苦之人会发出「我想死」「我要自杀」的信号,教导者却因着急于纠正他的错谬,越过了聆听,忽视他们的呼求。我们口中的教导或许确实是真理,但对病痛中的人来说,却成了律法和难以担负的重担。

因此,有效的临终关怀总离不开信任、尊重、聆听、同理和爱的行动。尤其对于未信主的人,我们需要陪伴他面对汹涌而来的各种焦虑,了解他对死亡的看法,感受他在痛苦中发出的呼喊,对所爱之人的焦虑,以及对金钱的担忧。我们不能以为一次的谈话就能触及所有问题,改变人的灵性状况,也不能以是否给出合乎真理的建议为关怀有效的凭据。要知道,对我们任何一个人来说,接受个人的必死性,清楚了解医学的局限,认定在基督里的盼望,从来都不是一种顿悟,而是一个过程。临终关怀是把病患的需要放在第一位,不评判他们的神学是否足够归正,同时尽一切的可能帮助病患完成生前的愿望。

有些基督徒可能觉得服事将死之人意义不大,神却告诉我们「人死去的日子胜过他出生的日子」(传道书7章1节)。生命和死亡都是神手中奇妙的工作,在神奇妙的爱中,死亡仍可以成为一个人此生最荣耀神的时刻。对教会来说,我们要特别感谢神赏赐给我们一些年老的弟兄姊妹,不仅因为他们现在还健康地与我们一同敬拜、一同聚集,更因为他们是我们面对衰老和死亡的生命榜样。他们对病痛和死亡的看法,心中的渴望和此生在一些领域的坚守,都值得我们聆听和思考,这是我们在网路世界无法获得的智慧。我们不是在病痛临到时,才出现在他们身边,而是当尚有余日的时候,藉着为他们做一顿饭、陪他们看一次病、替他们更换陈旧的窗帘、聆听他们对往昔的追忆,把爱行在他和他的家中。

而对于父母,我们正是最适合开启艰难对话的人,了解父母未竟的心愿、心中的隐忧、对医疗的顾虑及对死亡的恐惧,将帮助我们自然地将赐永生生命的主带到父母面前。若医疗的干预已经无法治愈他们,就不要以孝顺和爱的名义,不惜一切代价地救治,将亲人捆绑在死亡的床上。适时放手也许会让我们背负道德的重担,但我们的不舍不等同于亲人求生的意愿。真正的爱不是从自己出发,而是为着对方的益处。耶稣没有在十字架上延长死亡的痛苦,相反地,他谈论自己的死亡和复活时,清楚地教导:「使人活的是灵,肉体是无济于事的。」(约翰福音6章63节,新译本)

死亡于我

对我自己来说,衰老仍是造物主递给我的一杯苦酒。簇生的白发、身体指标的变化,都会让我心情起伏,难以习惯这人生季节的变化。但我也看到那将苦酒递给我的手,尽管沉重而坚决,却有着出乎意外的温柔。尽管这位陶匠端来的杯烧灼我的双唇,却是他用自己的泪水打湿的陶土做成的。他赐下的得救福音,改变着我的死亡观。

尽管有一天我还是会挣扎于要不要给亲人或自己插管,为着何时放手犹豫,但我已毋须惧怕死亡。因为真正艰难的不是签下病危通知书的那一刻,而是在此刻确认人活着的真正意义和价值是什么。若医疗的救治能保存我的生命,使我继续敬拜他、思想他,那今生至暂的痛苦仍是可忍受的。若医疗的干预不可能治愈病痛,只是延长等待死亡的时间,那我甘愿松开手,求主温柔地引导我走过死荫的幽谷,进入他永恒的国度。

16世纪的神学家马丁・路德曾说,人一生中有两件事必须谨慎面对,一个是信仰,一个是死亡。愿我们今天坐下谈论死亡,起来为信仰而活。




延伸阅读

1.《凝视死亡:一位外科医师对衰老与死亡的思索》,葛文德作,廖月娟译,天下文化出版。

2.《死亡的脸:一位外科医师的生死现场》, 许尔文.努兰作,杨慕华、崔宏立译,时报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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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悔改令我们痛苦:痛失所爱的哀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