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張吳國儀 2004.08.08

父親的角色一般都是指導者，象徵規律與教條，透過父權的嚴勵監管，使孩子在自由和秩序之間有所依歸走在正路中。這定律在電影Big Fish（譯為《大魚奇緣》）被打破了。一般經典的父子關係是：嚴肅剛正的父親，卻有一個不切實際、整天大話西遊的兒子。而《大魚奇緣》是愛幻想的父親卻有個拘謹實際的兒子，這對非典型父子充滿了誤解與疏離。
　　
男兒無計遣孤寂

　　一般來說，女性較易與朋友分享生活和心情，這使她們心理健康。男性是孤獨多了，他們在事業上不斷衝刺，突破一道道挑戰和障礙關口，卻難有知心好友。

　　男性生命中最重要是事業，但在人生路上，還需要家人、良朋摯友，可以聆聽心聲、分享分擔生命中的苦澀甘甜；可惜是在拚搏過程中往往顧此失彼，尤其在攀上高峰，那種孤寂滋味更常縈於心間難以排遣。

　　男士一般性格比較拘謹內斂，怯於和同性建立友情，這是社會的共同現象。曾有男人說，他的一生有三個女人和三個理想：『為母親要成器，為妻子要衷情，為兒女要偉大。』於是，男人在孩童時第一次哭的時候，就會接收這個信息：「男兒有淚不輕彈」，這話將如鬼魅幽靈般終生伴隨，這是「男人」的第一個形象。 　　

莫道有淚不輕彈

　　我觀察所得，以三十五至五十歲的男人最冷酷。他們事業有成就自以為飽經風浪，早已練就百毒不侵；對流淚這類娘娘腔的表現至為不屑。但人生總有哀愁，滿腔衷情憑誰訴？長期壓抑總得有一個出口。於是有關父子情的電影，銀幕上父子的衝突，成年男觀眾的體驗與同感必比女觀眾為深，他們會為父哀歎為子悲哭。女觀眾易為男女情感關係衝突而哭，男觀眾卻會為一切情感關係尤其是父子情的斷裂而流淚。

　　父子情是所有感情中最含蓄最難宣之於口的；女兒可以鑽進母親懷裡痛哭，兒子卻不能撲向父親喊。代代承傳，父子情成為最被壓抑的感情；雙方都壓抑，產生一個互相怯越的空間，這空間美其名之為「含蓄」了！

　　而黝黑的戲院卻提供了私隱、安全的時空；讓為父為子者可代入戲中人的感情而無所顧忌，再不必壓抑地迸發而出而淚流滿面。想想今日已屆中年的你，曾否因父親當年的嚴苛而心懷怨憤？曾否因他對家庭的虧欠而耿耿於懷？曾否辜負過父母之愛？最可悲是當我們想悄悄地向父親輕聲說謝謝時，卻是「輕舟已過萬重山」了。

奇思幻想可卸壓

　　《大魚》中的父親愛德華把平平無奇的生活刻意美化，大話連篇可以看為掩蓋平庸的「防衛機制」，想想一個平凡的男人，職業只是一個推銷員，生活也太單調了，加上他本身性格外向，所以可以「老作」許多亂真的事件：如和鬼屋的巫婆打交道、僵持不下的球局因他一躍而得分、奮勇衝進失火的房子救出寵物、為了村民安危自動向巨人獻祭、從軍衝鋒陷陣等等……他的一生塞滿了又多又精彩的事件。

　　其實在社會上拚搏的男士壓力是大的，如愛德華般在苦中作樂不失為舒緩的好方法，孰真孰假管他呢？在刻板沉悶的生存隙縫中，何妨幻想一下鬆一鬆？幻想更可以鍛鍊自己的想像力。凡事實事求是任職新聞記者的威廉當然受不了，他最關注是父親何時才會跟他說真話？

　　其實現實和虛構的世界就是我們所生活的場景，真假混雜好壞難分。當有一天威廉經歷了甚至比父親「老作」的故事更曲折離奇時，他才智重新評估父親背後的智慧！他才能對父親的價值觀由否定變為肯定。


無謂抑壓心中情

　　講大話，誇張吹牛，不一定是欺騙。所有被稱為藝術的東西，那一樣不是誇張作大的？小如攝影、繪畫、故事、小說；大如電影、戲劇、演藝事業，那一樣不是誇張？電腦網絡都疑幻疑真啦；有想像有創作才能為現實世界帶來驚奇與樂趣。

　　藝術的境界是將真實的內心感情，透過媒體去表達。所有藝術的創作，都有真情有靈魂的。父親內心的感受，用故事的方式表達，在威廉聽來卻是大話連篇。

　　愛德華把經歷描述得十分趣味化、神話化，又沒要陷害人。只為不完美的生活增添色彩，讓人因感受到生命的快樂與浪漫，能換一種心態去體會生命，娛己娛人，何樂而不為？

人生路上走匆匆

　　在一次激烈的爭吵後，三年父子倆再沒交談。

　　到愛德華病重，威廉與父親度最後時光。他才發覺對父親瞭解之少，他從沒嘗試去了解父親。

　　父親年少時做過甚麼？他果真用金戒指釣到一條超大的魚？他做三年苦工只為要知道想追的女孩的名字？他冒死參戰只為可早日退役？……

　　威廉漸漸發現父親故事中的人物與事件都是事實。他也開始認同父親的生活是有痛苦有遺憾有恐懼，父親把它加上人造色素，將平凡的人生變為歷奇、快樂和浪漫之旅。讓人對生命充滿憧憬，活得樂觀積極有盼望，為蒼白灰暗的日子畫上彩虹。

　　父親將把生活美化，間接地改寫了生命，他在無助無奈中不怨命，反而無悔無愧地生活。雖然匆匆走過，但卻歲月留金，為後世留下津津樂道的平生。當威廉以這眼光去體會，他發現父親擁有非常富足的心靈。

最難道盡父子情

　　威廉因不滿而遠走巴黎。直到子得悉父親病危，才返回老家，希望在父親的幻想世界裡找到父親的真實世界。他想証實父親誇誇其談的經歷中是否真實，於是他根據父親講述的經歷，去模擬父親的傳奇。他發現年輕的父親是個旅行推銷員，經常離家出差，但每一次出差都有歷奇。甚麼鬼屋巫婆、失火房子、寵物、巨人、還有他自己出生的那一天，父親抓到了只有用戒指當餌才捕得到的超級大魚等等，他一直都不當一回事。

　　終於憑家庭醫生所說，重塑他出生的歷史場景。原來那一天，父親出差到另一個城市。他為了自己對兒子的一點歉疚，卻用童話故事的方式化解他心中的羞愧。威廉為了自己對父親的不了解不信任而難過。在加護病房威廉答應父親，將父親說過的故事人物與劇情，延續下去，由父子決裂來到這刻的父子同心；為愛德華絢爛奇幻的一生故事畫下完美句號。

兩手相牽釋前嫌

　　其實人人都有幻想，幻想產生盼望，人在苦難的人生中，有喘息的機會與片刻的欣悅。愛德華與威廉一樣，只是愛德華所渴想的是夢幻美化的世界，威廉渴望的是真實的世界。但所謂真實，也可以是另類想像。你我也可能是威廉，堅持自己的幻象世界；拒絕與自己不同的世界，看不慣、不屑、甚至要改革。父子情就因「看不慣」而斷裂。

　　威廉抱著垂危的父親，他試著把未完的故事接下去；那一遇刻他用父親的方式看世界，看到了他所不相信的父親的幻想世界。當下他腦海浮現：女巫、巨人、狼、自殺貓、美人魚及連體姊妹。不過，一切已無關重要，重要的，是他看到了父親所看，體驗到父親的經歷，他可以與父親共同創作故事了。

　　威廉由抗拒到接納到承傳了父親的人生故事，把它延續下去。在這個過程中，他以父親的心情去體會父親的一生。要解開父子間的結，要明白父親的成長背景、真實生活，明白他所背負的創傷。最重要是珍惜有「他」的時候那一切，我們才能放膽重新修改記憶、改寫父親留在我們腦海中的形像。珍惜身邊人，人生短短數十年，留下美好的回憶，比一切都來得重要和意義。 　　

撫今追昔總是情

　　愛德華用一生時間說故事，卻在人生最後一刻才感動到兒子，我覺得有點心酸！

　　愛德華其實就和大魚一樣，不甘活在小河流，耍走出大海，他的世界是真實的，但卻是用魚的象徵性角度來看；這卻是威廉的限制了。

　　一個人的真相其實就是他面對世界的態度以及處理問題的方式；一個人要知另一個人的真相，惟一是認同對方的一切，才能進入對方的世界看到真相。威廉學會用父親的方式看世界，他才看到了那從不相信的父親的世界，也看到了父親的真相。

　　威廉抱著父親下水，他感到父親很輕；父親又發現兒子頸後的傷疤，隔閡的世界拆除了，父與子緊緊地相擁！渡了河，父親變了一尾大魚。威廉抱起他放入水中，愛德華被兒子了解之後的歡愉與自由，無拘束地回到水中，這就是巫婆眼中的結局了。

　　何必計較真與假？威廉此刻才明白這道理。因為父親幻想世界中出現過的人，都在河邊送行，場面感人。回到真實的世界，父親一生 經歷過的親朋好友全部都出席喪禮，原來他們並不是虛構而是真的。 聽回父親的生平，更感到新鮮，只是因為威廉自己改變了。

about 【戲語心鄉】專欄主要寫手：張吳國儀

【延伸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