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張吳國儀 2003.06.29
不知是好是壞,是禍是福,我們每一個人或多或少都有一點「自戀」。
英國作家王爾德曾經寫過一本名叫《美少年格雷的畫像》的小說,把自戀的現象形容得淋漓盡致。格雷是一個非常俊美的青年男子,在中國人的眼光中可能是一個貌似潘安的男人。起初,他的品性與容貌一樣的美善。他十分仁慈及關心別人。他的容貌後來被一個畫家繪畫在一幅油畫上,這一幅人像畫亦被當時上流社會的亨利爵士所賞識。
後來這一位亨利爵士用引誘這位少年人,使他認為自己的俊美容貌是自我價值的所在。亨利爵士甚至令格雷相信人生的責任及意義在於保持這種外表的容貌,方法是不讓強烈的情感來打擾精神上的安靜和傷害身體外表。但人生又如何能擺脫時間的衝擊呢?格雷開始擔憂自己的外表,他認為畫像中的美少年能夠保持青春及容光煥發,而自己卻不斷地老化及衰竭;格雷願望自己能夠與畫像中的主角轉換位置。格雷的故事便因這個願望而產生。
隨著日子過去,格雷的外表容貌不但沒有改變,五十歲的他仍然保持著二十歲青春。他的祕密在於那一幅畫像,畫布的人像卻變得醜惡和可怕。格雷用他的精神追求感官上的滿足,他用俊美的容貌引誘女性,然後拋棄她們。他曾經與一位歌劇女演員訂婚,但很快地解除婚約,那位少女傷心之下自殺身亡。格雷沒因而感後悔,還怪責那少女自私。
自此格雷沒有勇氣觀看畫布上的人像,他沒有勇氣面對人生,更加不敢面對現實的自我。知道畫布上祕密的還有亨利爵士和畫的原作者貝索。當畫家貝索要求再一次觀看畫布上的人像時候,格雷把畫家殺了。最後,格雷在自己的好奇心的煎熬下,悄悄地進入密室,揭開畫布,駭然發現畫布上的人像是那麼兇惡、醜陋及衰老,格雷在嘔心及驚恐下用尖刀狂揮摧毀畫布上的人像。第二天,有人發現格雷暴斃在畫像旁,鋒利的尖刀刺入他自己心臟,他的臉面是極衰老及受盡折磨的樣子。
王爾德筆下的美少年格雷,便是一個人擁有強烈自戀傾向的寫照。表面看,自戀性傾向的人好像把價值定位在儀容上。但其實他們的價值是定位在外在的、透過感官可以觸摸到的東西。這種外在的價值定位,作用在於彌補(補償)內心世界一種深重的羞恥自卑感。外在的自我形象誇大美化,來遮掩內心世界那種自覺的醜陋。這一個現象好比一個人患上盲腸炎,盲腸發炎甚至腐壞而至引發急性腹膜炎,這個病人經歷腹部的劇痛,卻祇用止痛劑減低痛楚。當然止痛劑可以暫時減輕痛楚,但沒把含膿的部分切除,最後細菌蔓延至全身而毒發身亡。
心靈的羞恥自卑感便是我們深層發炎及含膿現象,我們經常用外在的一些止痛劑來暫時麻醉及止息心靈創傷引起的痛楚。
自戀性傾向的人還有另外一個特徵,就是他們外在表現的情感與內心世界真實的感受有一段很大的距離,常人不會容易觸摸到或感應到他們內心世界的真實情感。這也難怪,很多時候這些人也不會感受到自己的情緒,因為他們早已經慣性地麻木了自己的真正感受。
這種對情感的麻木,製造了在人際關係的問題,因為他們與人交往只流於表面。而建立深切的友誼,必須要真情流露,這種真實的情感包括喜怒哀樂;可是擁有自戀傾向的人,他們的內心世界是封閉的,他們與人交往是客客氣氣,恭恭敬敬,這並不是他們發自內心的尊重,而是經過刻意粉飾,也許是群體的遊戲規則,是社會要求「應該」有的形象。當我們與這些人相處,我們就會有一種空泛的感覺,所謂的虛有其表也許就是這個意思。
因為這個缺乏對人性心靈深度敏銳的知覺,他們對旁人的感受或者痛苦視若無睹,我們也許會感覺他們冷酷無情,這種缺乏「同理心」,是擁有自戀傾向的人的首要特徵。
有一對夫婦的孩子非常反叛,太太埋怨丈夫沒有好好地教他尊重他人。這位丈夫非常被動、柔弱,而太太終日囉嗦諸多要求。所以在孩子眼裡,父親是容易商量的好父親,媽媽卻是要求甚多的麻煩人。這孩子曾公開地在圖畫裡把母親繪畫成一個面目猙獰的「惡魔」。這位父親明知孩子對母親有這麼尖刻的批評,不但沒有嚴峻地矯正孩子,還推卸責任:「這圖畫不是我叫他畫的!」這是一種縱容行動,他不單沒有感受到太太內心被傷害的感覺,更加不去感受孩子為什麼會有這麼強烈的激憤,反而繼續加強孩子的反叛。這反叛的孩子,是變相的成為了父親向母親的心靈攻擊的打手,是父親一種借刀殺人的手段。
這種缺乏心靈深度的空洞人,令我回憶起諾貝爾文學獎得主艾略特(T.S. Eliot)充滿預言性的詩句:「我們是空洞的人,我們也是塞住的人。互相倚傍著,頭顱被野草填滿了。當我們帶著乾竭的聲音,彼此微聲的呼喚,都是死寂及缺乏意義的。」
about 【戲語心鄉】專欄主要寫手:張吳國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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