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阿祥 2009.11.22
國中高中的時候,生物成績算是相當不錯。可能也因為成績好緣故,常常被老師或同學選為生物小老師。不過,我的生物雖然好,卻一直有個罩門,那就是植物。打開生物考卷,答錯的地方幾乎都和植物有關。我記不住不同植物之間長相的不同,分不清松樹、榕樹、樟樹哪裡不一樣。不都是樹嗎?不都是綠色的嗎?怎麼可能分辨?
大學時候,我唸的是獸醫。現代的醫生,已經不需要有神農氏嚐百草的精神(取而代之的是藥理學一堆化學公式),動物醫生自是如此,也因此,我可以有五年的時間,不用碰任何和植物有關的事情。那時候,團契有個姊妹唸的是園藝系,她對植物的熱情,和阿祥正好截然相反。走在路上,她會因為路邊的一株小草駐足良久;有時上課途中遇到她,她很可能正蹲在一朵小花旁邊,渾然不知上課時間已到。每次團契出遊,她都一定落在隊伍的最後面,回頭去找她,只見她正摸著一棵蕨類、或是一棵大樹,好像在聽它們唱歌。
老實說,我真的很佩服這位姊妹。對她來說,不但不同種類的植物之間,有著非常明顯的不同(她會拿出大樹出版的賞樹圖鑑,指證歷歷,儘管我還是有聽沒有懂),就算是同種植物,她也看得出當中差異。
大概是因為想要理解這些喜愛植物的人在想什麼,很早就買了一套《家栽之人》的漫畫放在家裡。《家栽之人》講的是一個名叫桑田義雄法官的故事,這個法官非常喜歡植物,甚至常常從植物身上得到靈感,在法庭上作出判決。幾年前《家栽之人》非常受歡迎,我也跟隨潮流似的興沖沖買來《家栽之人》,迫不及待地打開,以為可以醫治我的植物恐懼症。
只是,看沒幾頁便放棄了。對當時的我來說,《家栽之人》的敘事步調相當緩慢,看慣了《灌籃高手》、《七龍珠》等動作漫畫,《家栽之人》裡頭以人物間對話作為主軸的鋪陳(有的甚至是長篇大論),讓我呵欠連連。更慘的是,桑田義雄是專門處理家庭糾紛與青少年問題的法官,看著一個又一個家庭錯綜複雜的人物關係,不同單元就有不同的人名和案情要記,真是眼花撩亂。至於書中賣點「植物」,我得很誠實的講,儘管一開始讀的幾篇,自己很認真地要去理解植物和桑田義雄判案間的關連,但是沒多久便覺厭煩,外面世界那麼多刺激有趣的電影、日劇、漫畫、小說,為什麼要浪費光陰在這麼芝麻、綠豆(真巧,芝麻綠豆都是植物)的事情上。
一晃眼,十多年時間過去了。《家栽之人》跟著我從台中搬到台北,從台北搬到樹林,從樹林搬到山佳,十五本一套的漫畫雖然捨不得丟掉,也提不起勁去閱讀。而這十多年的時間,我也從一個獸醫系學生,變成出版社新人,再從出版社新人,變成出版社資深編輯。結了婚,有了兩個小孩。
十多年後的我,和十多年前的我,當然有很多不同。以前的我,對於人性懵懵懂懂,對於人心的了解更是膚淺;那時候的我,不會像現在的我,對於和好、對於等候、對於回憶、對於生命、對於人與人之間的關係,有那麼大的興致。或許,正是因為這些改變和不同,一個月前,無意間在整理書櫃時,翻開了塵封已久的《家栽之人》,立刻讓我著了迷。本來在找的書也不找了,捧起整套的漫畫,書桌前狼吞虎嚥起來,看到精彩的地方,還會忍不住劃線,彷彿我看的不是漫畫,而是一本比美蘇格拉底柏拉圖的哲學大作。
想要更多對於和好的認識嗎?《家栽之人》不但有,而且整套漫畫的核心主旨,正是人與人之間的「和好」。想看看時間中的等候嗎?裡面的每一棵植物,都是等候的最佳代言人。想要對知道回憶的重要嗎?桑田義雄做的就是幫助每個法庭上的人,不斷從回憶中找尋出路。想要知道生命的價值嗎?桑田義雄堅持理解每個罪犯背後的生命故事,將犯人當人看的精神,總是讓人動容。想要知道人與人之間關係的連繫嗎?桑田義雄對上百棵植物的不同詮釋,每一個角度都能帶給我們深遠的啟發。
《家栽之人》裡面上百個故事,開場的時候多少都有點類似。可能是某個家庭夫妻之間出現糾紛,也可能是某個行為惡劣的青少年需要接受審判。往往,就在先生、太太、媽媽與兒子吵得面紅耳赤,誰也不讓誰的時候,桑田義雄就登場了。不管案子多麼複雜、多麼緊張,他總是從從容容,先在院子裡澆花,觀察著電線杆底下的一枝小草,然後和某個街坊鄰居聊著如何種好一棵聖誕紅。桑田義雄身邊的人急個半死,他的頂頭上司也老是對他的判案能力心生懷疑,可說也奇怪,桑田總是能夠掌握最關鍵的時刻,以溫柔與慈悲,對案情做出最好的判斷。
也直到這個時候,大家才恍然大悟,他在院子澆花,其實是在想眼前的這株植物,遇到冬天會有什麼反應,而現在這個家庭遇到了冬天,夫妻是不是也會有類似的反應?他觀察小草,想著也是某個案子的青少年,青少年雖在這社會成了邊緣人(像小草的種子落在電線杆旁),可是他所犯的錯,會不會是他在絕境中掙扎的手段(小草掙扎著要活出來),我們該如何幫他導正?而那個聊天的街坊鄰居,很可能正是桑田上百個處理案件中的一個當事人,透過當事人對植物的想法,桑田其實是想要了解這個人,明白這個人在整個案件中的正確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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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田義雄身上可以說的東西實在太多了,我只能從中挑出印象最深刻的幾個,簡單地介紹。首先,桑田義雄非常重視細微的差別,他有能耐辨別出一棵植物是健康的,還是已開始出問題,他也有辦法注意到,不同植物成長所需的「水分」、「養分」有哪些不同。這種見微知著的能力,使得他在處理案件的時候,會去注意不同個案彼此間的不同。他不用世俗既定的觀念,去判讀一個打人的孩子,而是仔細分辨這孩子的成長背景、家庭、他的生命特質、他需要的「養分」,再做出最適合這孩子情況的判決。
我自己在出版社上班,每一本書其實也就像是一棵植物。我可以把每一株植物都當成同一種玫瑰花或是榕樹,用單一的培育方式一網打盡;我也可以學習桑田義雄,根據每一本書的內容,仔細判斷:如鬱金香般的靈修著作有鬱金香的培育法,如樟樹般的神學經典也有樟樹該有的對待方式。於是,當有人反應我們所出的書都很像時,我可以像桑田義雄那樣,指出玫瑰花和鬱金香的不同,點出榕樹和樟樹間的差異,邀請讀者進入閱讀那如植物般豐富多姿的世界。
另外,桑田義雄知道,一棵樹的成長,有哪些不同的過程,要經歷多少的挑戰,和其他植物環境的互動又是如何。他明白每一個生命背後都有複雜的故事,都要謹慎對待。人類的生命不也如此?成長過程的差異、生命遇過的困難、生活周遭的環境,種種一切匯聚起來,才形塑出現在的我們。因此待人處事不能單看表面,而是要深入其中的肌理,用耐心和毅力進行理解,再針對真正的問題給予治療或是找出解決的方案。
這幾年,因為接觸靈修作家畢德生、魏樂德、傅士德的緣故,慢慢對靈命塑造、靈性操練產生興趣。在沒接觸到這些作家之前,總覺得所謂的靈命塑造和操練,是件很玄的東西。跟著人家禁食、默想、靜默、禱告,但是隨著時間的過去,自己一點感覺也沒有,什麼聖靈的充滿、與神的相遇都像天方夜譚。然而,就像傅士德在《一生渴慕神》(校園)中所說的,靈性操練和塑造的真正意義,是要深入我們內心,去理解潛藏在生命底層的各樣慾望、恐懼、憤怒、驕傲等情緒或習性,再藉由操練和靈命的塑造,將這些總在不知不覺中會影響我們生命的情緒和習性,導正回來,使我們不致被它們挾制,進而活出健康的生命。
這些情緒習性,往往都埋藏在一個人的外表底下,屬於心靈的深處,有點像是植物所扎根那看不見的土壤。假如,我們的心靈深處有各式各樣的欲望恐懼流竄,我們外在表現出來的生命,就會像顆不定時的炸彈,遇到挫折和壓力,便轟地一聲引爆,傷人害己──正如植物生長在營養不良的土壤,有著各式各樣的病菌,那麼長出來的枝葉,便會軟弱不堪,日漸枯萎,更不可能開花結果。
某方面來說,《家栽之人》的桑田義雄,談的雖然是植物,再由植物談到人性,然而,這些其實都和靈性的問題息息相關。問題往往都是出在看不見的土壤深處,都是出在容易忽略的細節,我們必須要有足夠的溫柔和耐心,仔細分辨,才有可能按照正確的方法解決問題,讓我們的心靈成長茁壯,開枝散葉。
或許,所謂的靈修學,就像是心靈的園藝工程,我們每一個人都像一個盆栽,都有一顆神所賜的生命種子,我們要照料好自己靈魂土壤的溼度、養分,除去各式各樣的蟲害,夏天時想保法保持涼爽、冬天時努力保暖,適時地灌溉修剪,這樣,神所賜的種子才會慢慢發芽,慢慢展現出它本來該有的生命力道,在這世界上綻放出真正的活力。
「又有落在好土裡的,就結實,有一百倍的,有六十倍的,有三十倍的。」──馬太福音十三章8節
阿祥
桑田義雄名言錄:
「銀杏樹是耐火的植物,常為了防止火災蔓延而種植;好的法律也有銀杏樹的風格,是杜絕惡火蔓燒的一種防治措施,也是保護鄉里的方法之一。」
「蒲公英的花語是『輕薄』,意指隨四處飛散的種子。我認為這花語是不對的。蒲公英一旦尋找到自己的根,是個附著力很強的植物。不論越過多少寒暑,它會在同一地方生長,直到死亡凋謝。優子,希望妳也能成蒲公英,為了妳愛的人。」
「柚樹被認為是必須到孫子的時代,才會結果的樹;所以說你祖父並不是為自己種的。」
「妳知道為什麼這盆仙客萊的花一直開得這麼美麗嗎?是蕾苞。為了保護下面的蕾苞,讓它能旺盛成長,所以花一直開著。真正重要的事情,並不是現在正開著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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