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王礽福 2021.07.04

《游牧人生》劇照。


（戲透《游牧人生》，未看電影者請衡量要不要看下去。）

本來想寫《游牧人生》（Nomadland；港譯《浪跡天地》）與流徙港人，但這幾天忙其他事，一直未動筆；跟著三個星期要講道，文章隨時難產。剛才趁家樂福關門前去看看有沒有平貨執，突然閃過一個想法，趁意念仍清晰，快快手記下，不然又難產（難產王）。

看《游牧人生》時，我猜很多人都跟我有相同的疑竇，無論是女主角Fern最初約見面的舊朋友（朋友）、她妹妹（家人）、Dave（喜歡她的人），都邀請她到自己家裡長居，為甚麼她一直拒絕，寧可當個生活顛簸的「車居族」？

到故事最後謎底解開了：原來是為了記念她亡夫。她說她丈夫沒有父母、他們也沒有子女，她是他唯一親人，如果她忘記他，他將無人記念。一個無人記念的人，等於不存在的人。所以丈夫過世後，她繼續留在他們一起工作過的公司任職，住在同一間公司宿舍中，但因經濟蕭條，公司要結束，連帶這個因這間公司而建立的小鎮也要變成鬼鎮，而區號也要取消，Fern不得不離開居住了三十年的小鎮。然而經濟太差，她無法找到穩定的工作，只能當車居族，逐水草（短期工作）而居。那部破車子，成了她的家，當她守住這個家時，她就守護住對丈夫的記憶，讓他不致被遺忘——死而不亡（忘）者壽。

原來，這是一齣男主角不在場的女性愛情電影。

然後，我從Fern身上看見了Ruth（路得）的身影。

路得丈夫死後，她執意要跟著婆婆拿俄米過活，縱然拿俄米要離開摩押回伯利恆，不斷冷對待路得。但路得比起那位負能量爆燈的婆婆更執拗，拿俄米是在拿她沒辦法的情況下讓她跟著回鄉。

到了伯利恆，家徒四壁，與其餓死，路得主動到危機四伏的田裡拾穗（嗯，你細看經文，應該會發現那裡的男人很可能隨時對這位番鬼妹毛手毛腳，以至更進一步⋯⋯）。拾穗，根本稱不上是甚麼工作，或許可以把路得想像成香港那些撿紙皮的婆婆。守住一個家不成家的家，打一份工不成工的工。然而最有趣的是，路得竟被視為「賢德的女子」！

從這個角度看，Fern何嘗不是個賢德的女子？她何嘗不是守住一個家不成家的家，打一份工不成工的工？你會質疑她的做法嗎？

某程度，Dave成了Fern的波阿斯，給她愛中的安慰，給她一個真正的家。Fern不是沒有心動過，但Fern不是Ruth，她最終拒絕了，選擇繼續守護住對亡夫的記憶，繼續住在那個家不成家的家，打工不成工的工。或者說，拒絕了Dave後，Fern已一步步由「看家是家」、「看家不是家」進化到「看家仍是家」，縱然那部車只會愈來愈殘破，她也不一定真的能還給妹妹修理汽車的錢。往後的工作仍然繼續勞苦低薪，但一路上遇到的Linda、Swankie等車居族，仍然會或遠或近地跟她相濡以沫。

聖經中的路得記是大團圓結局，美好得可以充當樣板戲；而現實中的路得只能以傳道書的智慧繼續生活下去，哀慟有時，跳舞有時，在各種不安糾結下，在她一切勞碌中享福。

Fern不是Ruth，但我們可以稱這位執拗於要守護著對亡夫的記憶的女子為「賢德的女子」嗎？起碼我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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