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陳小小 2005.09.18
回想大學時代,離鄉背井,與各種不同想法、觀念的人朝夕相處。有如站在涓涓細流匯聚成萬卷波濤之前,所受的激盪與衝擊,遠比挑戰驚嚇指數的遊樂區自由落體設施還來得驚駭。
我內在的價值體系不斷地崩盤、又重組,整個人似乎行走在一團迷霧中。升大二的暑假,我決志信主了,然而,基督信仰帶來價值觀的解構更是可怕。
一位去寢室探訪的學姐,年輕快樂的美麗臉龐,讓我覺得福音真是一件好事。但當她成了團契核心同工,卻變得退縮、陰鬱。若不是我已經成了基督徒,從她身上我會覺得福音一點也不好。等到我也接了服事,學習與人同工,就一點一滴地體會了學姐的困境——共同承擔服事,生命緊密相交,那種衝擊遠比課業來得難以掌控。
進入教會,問題更複雜。最常見的是信仰知識落差極大,牧師在台上講道,我們可以聽出錯誤;許多弟兄姊妹,乾脆逕自讀起聖經。此外,背景的差異更容易擦出火花。特別是不會說台語的外省第二代,在以台語為主要溝通方式的長老教會,平常大家都是好弟兄姊妹,但一遇到選舉,外省二代馬上成了箭靶,不時被台語狂熱份子施予壓力。然而,上帝卻透過兩個最孱弱的肢體扭轉我。
這兩位會友,一位幾乎是折著身體,必須以手握著腳才能往前移動;另一位整個下半身有如沈重的石頭。一開始,我們用對殘障人士(註)的刻板印象對待他們,不敢碰觸他們的身體殘缺、不敢跟他們談殘障可能帶來的後遺症、不敢邀他們參加爬山涉水的活動,也不敢邀他們參加查經班,因為他們只有國小的學歷,查經班的內容對他們來說恐怕太深奧了些。
後來才發現,一切都是多慮。他們不但坦然面對殘障的事實,更持感恩與珍惜的心情面對生命。他們告訴我,因為脊椎彎曲愈來愈嚴重,很可能再活不過幾年。他們充滿喜樂,對上帝沒有怨懟。他們勇於嘗試各種挑戰,週日聚會後,常主動邀我們去山區玩;他們騎著殘障專用的摩托車,照樣翻山越嶺。學歷不高並不影響他們研讀聖經的努力與熱忱;他們視力不好,吃力地讀著影印放大的聖經,但幾年下來,他們甚至可以自己閱讀艱澀的屬靈書籍,比一些受過高等教育的人更能理解箇中奧義。
有他們,我才眼睛一亮,看出必須走進教會才有可能與各種生命相交。我曾經像偏愛某種口味的老饕,盼望有合乎我喜好的某種理想教會存在。但是上帝領我走出窠臼,透過不同肢體,經驗更多的恩典。於是,在教會團契中,我這外省第二代可以與本省二二八遺族做好朋友;選舉時刻,我可以看不同政黨立場的政論節目或平面媒體,不慍不火並深入的學習;在教會團契中,我不會只有老師、公務員、科技新貴的朋友,我也會交到地攤小販、補漁網、製傘、拾荒的知心好友。我們擁有親密的友誼,一同學習傾聽上帝的聲音,彼此在對方生命中看見上帝。
教會內部事務、敬拜方式都不是什麼大問題,綜觀教會史,也多有變化。最難的是生命如何相交,若連結於耶穌,在主裡相互瞭解,彼此相愛,其他都容易解決。就像熱戀中的男女,即使漫步在教室走廊,也感覺置身於巴黎香榭大道。彼此相愛的信徒們,在怎樣的教會、以什麼模式崇拜,都如同置身於天國,享受那份無以言說的永恆喜樂。
註:關於「殘障」一詞,應用「身心障礙」比較適當。但是本文若用後者來為文,卻蠻奇怪。因為所提及的兩位弟兄的心理可比我們許多正常人還健全。若去除「心障」,獨用「身障」雖達意,卻讓人看了更怪,因此還是用不太尊重的「殘障」一詞為文。然本文事先已給這兩位弟兄過目,獲得他們的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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