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楊慧青 1999.08.29

在遙遠的東方，有一個出名的小小的城市。這個城市沒有甚麼資源，所以人們大多是靠開設工廠和從事投機買賣維生。由於工作僧多粥少，所以這個城市的犯罪率奇高。

　　就在這個城市的某條小巷裡的一家小書店外，某天出現了某個長相奇特的人。他站在書店外，高高的身軀擋住了那本來就不很強烈的陽光。小書店裡的老闆，馬上抬起頭，臉上露出了喜悅的笑。這個城市的人很少看書，所以書店老闆一看到有人在店外觀望，當然是喜上眉梢了。那人推開了玻璃門，直接朝向櫃台走去。

　　「老闆，您好。我是一個藝術家，我看到您有一個展覽室，不知道能不能讓我租用三個月？」

　　「呵呵，可以。我本來是打算用那個展覽室來展出一些作家用過的物品啊、生平簡介啊甚麼的。可是，這些展覽根本無法引起顧客的興趣。現在啊，是空著的。你也不用向我租了，我就把空間借給你用得了！」

　　「好！好！那真的是太感謝您了。不過，我這展覽品有些奇特，所以我希望您能夠讓我在某天夜裡自己把它放進展覽室裡。呃，也就是說，您最好不要在場。不知道您是否會介意呢？」

　　書店老闆聽到這奇怪的要求，不由得愣了一下。他注視著眼前這個高大的人，有些猶豫。當他的目光接觸到對方的眼睛時，突然震了一下。驀地，從他心中冒出了一股暖意，滲透了他的五臟六腑。他覺得這個藝術家不像是一個不可信任的人，反正書店也沒甚麼好偷的，怕甚麼呢？

「好！可以。我這裡有一把多餘的鑰匙，你先拿去用吧，等你把展覽室布置好以後再還給我好了。你想甚麼時候來呢？」

　　「哈哈哈哈哈！老闆做事真是爽快！我今夜就來。對了，老闆，我這個展覽真的是非常奇怪的。所以請您務必謹記：甚麼人都能進去看這個展覽，唯有老人和小孩都不能進去。還有，您的展覽室正好有兩道門，請您一次只讓一個人進一個門。雖然從哪道門進去都是一樣的，但是還是有不一樣的地方。老闆，希望您能記住。」

　　老闆聽著聽著，已經在不知不覺中被催眠了。他一邊聽一邊點頭，也沒想到要問這個藝術家為甚麼要有這些奇怪的規矩。等到藝術家吩咐完畢，他才猛然一驚，問道：「對了，請問先生您貴姓大名？」

　　「您就叫我 Mr. M 得了。對了，請您等到最後一天才進去看展覽。我會在展覽結束的第二天回來收拾。老闆，謝謝您。您不會後悔幫我這個忙的。」

　　Mr. M 話一說完，欠了欠身，轉頭就往書店大門走去。

　　當工人把東西裝置好後，Mr. M 就一個人留在展覽室裡。足足三個小時以後，他才慢慢走出來，並把兩道門都鎖上。

　　走在路上的 Mr. M 抬起頭，深深地嘆了一口氣。天色已暗，附近工廠的廢氣早已擋住了微弱的星光。月亮奮力地發光，才勉強穿透了那一重又一重迷離的人造霧。

　　「能不能成功，就看明天了。」他喃喃地說著。

　　就在那時，一道耀眼的光柱突然穿過層層廢氣，直射到 Mr. M 身上。他的臉色突然變得十分蒼白，再慢慢地退去了所有顏色，最後變成了駭人的透明。

　　週六午後的街道上，擁擠的人潮互相推擠，有些人是漫無目的地走著，有些人深怕約會會遲到，正企圖衝破人網。

　　展覽室外卻是門庭冷落，偶爾有人走過，看了看展示牌上的說明，就走了。書店的老闆看到這種情形，搖搖頭，繼續點算書本。


過了一會兒，有個穿著高中生制服的學生在展示牌前停下腳步。他的目光緩緩從展示牌移到展覽室的木門，再移到書店老闆身上。

　　「老闆，我能進去看看嗎？」

　　「呵呵！當然能啊！這幾天我都一直希望能有人進去看看，好讓我對那個創造了這個展覽品的藝術家有個交待。你還是第一個提出要進去看看的人呢！兩道門都沒鎖呢，你要從哪一道門進去都一樣！」

　　高中生聽了，向老闆道謝後就從標誌著Ａ的門走進展覽室。

　　過了兩個小時，一個扎著兩條小辮的小女孩掙脫了母親的手，蹦蹦跳跳地走到展覽室前。她正想推門進去，老闆卻對她喝了一聲：「喂！你不能進去！」

　　小女孩嚇了一跳，眼眶開始發紅。她張開小嘴，就快要大哭出聲之際，她母親趕緊把她拉出書店。

　　「老闆，為甚麼你不讓那個小女孩進去看看展覽品？」一個上班族模樣的男子好奇地問。

　　「呵！不是我不願意讓她進去看展覽，只是她年紀小，看了對她不是毫無用處，就是有害無利。」
　　「哦？那我能看嗎？」

　　「能！您當然能！請從Ｂ門進去。Ａ門那個小夥子還沒出來呢！」

　　「從哪道門進去不都一樣嗎？」

　　「呵！是一樣，可是也不一樣。至少那個藝術家是那麼說的。您快進去吧！」　　「那麼玄啊！？那我非進去看看不可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男子一邊笑著，一邊打開標誌著Ｂ的門進去展覽室。他並沒有看見展覽室外的展示牌，要是他看見了，他未必會那麼輕輕鬆鬆地就決定進去看展覽。

　　過了半個小時，高中生從Ａ門走出來了。老闆在他走出來時，剛好走進櫃台後面的小儲藏室，所以他沒看見高中生滿臉的瘀青和一身的傷痕。如果這時有人看到高中生臉上的淚痕，不知會作何感想。高中生渾渾噩噩地走出書店，街上的人看到他那怪樣，都忍不住驚訝，一直盯著他。

　　又過了三個小時，上班族模樣的男子淚眼汪汪地從Ｂ門走出來。他和高中生一樣也帶著一身的傷痕和滿臉的瘀青。當他走出書店時，同樣地贏得了街上人群的注目禮。

　　同樣的事情發生了幾次，這展覽室裡的展覽漸漸成為小城中人們的話題。好奇歸好奇，沒有幾個人有勇氣走進這個會讓人受傷哭泣的展覽室。記者們多次採訪書店老闆和從展覽室出來的人，想從他們嘴裡套出展覽室裡到底展覽了甚麼東西。但是，書店老闆和出來的人都回答：「無可奉告！」最奇怪的是，連那些為了要報導才進去見識這奇異展覽的記者們，也對他們的主編說：「無可奉告！」

　　到了展覽的最後一天，有一個記者挑戰老闆，要他也進去看看。老闆好脾氣地笑一笑，要求對方同時進去。那名記者自以為大膽，所以拍拍胸膛說：「好！沒問題！」

　　於是，等到書店打烊後，兩人分別從Ａ門和Ｂ門進去展覽室。記者一進展覽室就拿起相機準備拍照。誰知道，他仔細一看，才發現整個展覽室只不過是被一塊大玻璃分隔成兩半，而兩道門正好讓人能夠進入這展覽室的其中一半，從Ａ門進入的人，能夠很清楚地看到站在玻璃另一邊的人。

　　那名記者終於明白，為甚麼那麼多記者進入這間展覽室，卻沒有一個人拍下任何照片。他把相機收在袋中，準備轉身離去。這時，他看見書店老闆在玻璃的另一邊呆呆地看著他。他向書店老闆笑笑，以為他也像自己一樣，因為沒料到這所謂的「展覽」只不過是一片玻璃而吃了一驚。誰知老闆彷彿沒看到他，只是定定地望著玻璃這一邊。

　　過了半晌，書店老闆突然又哭又叫，對著玻璃拳打腳踢。室內大概裝了隔音設備，所以記者無法聽到書店老闆的聲音，只能從他的嘴型猜測到他在大聲喊叫。記者拚命地向書店老闆招手，希望能阻止他繼續那瘋狂的舉動。可是，書店老闆卻恍若未曾看見似的，奮力地向玻璃又撞又踢，眼淚有如狂泄而下的瀑布般，覆蓋了他的臉。

　　記者看得呆了，過了好久好久才想到可以從Ｂ門過去書店老闆那一邊。他馬上衝出Ａ門，從Ｂ門重新進入展覽室。他一進去，也不再向玻璃望去，立刻拉著書店老闆的手就往外衝。

書店老闆已經哭得聲嘶力竭，一身氣力全消，到了門外就癱在地上，起不來了。

　　記者下意識摸摸頸上的十字架，啞然地望著書店老闆大口大口地喘著氣的樣子。兩人對望著，彷彿在等待，在等待謎底被揭曉。

　　「呃，你到底....呃....為甚麼....？」記者看見書店老闆氣色已經好多了，就想問他，到底怎麼會發瘋似的對著那片玻璃又打又叫的。可是，他又不知道應該怎麼問。

　　書店老闆閉上了眼，眼淚還不停地從他的眼裡往外流。

　　「我....我從那片玻璃裡，看到三年前開車撞死我太太的那個人。當年他竟然被判無罪，我一直耿耿於懷。所以，當我看到他出現時，忍不住衝上去打他。要不是你把我拉出來，我根本就忘了那只是一片玻璃！」

　　記者聽得傻了。兩人一起向展覽室外的展示牌看去，只見上面寫著一個「恨」字。

　　Mr. M 指示工人把玻璃敲碎後再收進垃圾袋裡拿去扔掉。書店老闆在一旁默默地看著，臉上手上還有傷痕。Mr. M 回過頭來，向書店老闆微微一笑，剎那間，書店老闆的臉上閃過一道奇異的光芒。等工人都走光了以後，Mr. M 拿出一本硬皮書，交到書店老闆手上。書店老闆低下頭，看見封面上只有十個字：

～《聖經》～ 「寬容就是自我解放」

　　當書店老闆抬起頭時，已經不見 Mr. M 的蹤影。他臉上和手上的傷，也不知在何時，已經完全好了。

歲月如梭，隨著時間的流逝，這個城裡的人已經漸漸淡忘小書店裡展覽室中有過奇異展覽品的怪事。但是，說也奇怪，這個城市的犯罪率竟然下降了20個百分比，而《聖經》的銷售量倒直線上昇。工廠的廢氣也奇蹟般地越來越稀薄，人們終於可以看見天空的本來面目了。

（本文作者為新加坡堅信浸信會基督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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