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不配的人 2010.01.10
『「你閉嘴!再騷擾我就給你死!」這個留級兩次的同學繼續白目地重複我說的話,一樣地嘻皮笑臉,一樣地吊兒啷噹。就在講台上的老師喊完下課轉身準備離開的時候,事情就發生了。我完完全全地失去了理智。暴力完完全全地控制我,我失神地擁抱、進入暴力,專注地施展它,眼前只想奪去這個人的生命…轉身拿起鐵製的筆盒,一手捉著他的頭一手往臉上攻擊過去。由於腎上腺素急速地分泌,我力氣大地驚人,沒人能夠使我鬆手。我一遍又一遍猛烈地敲擊他的頭腦,暴力註銷我全部的思維,讓我像動物一樣咬著獵物不放,一次再一次地揮下去……』
暴力絕對是「罪」最赤裸裸的形式,它的目的就是主客體的同時滅亡。
暴力原來也在我身體裡茲長。
暴力的陰霾覆蓋我的生活,父親的任何舉動都讓我們壓力重重,惶惶不可終日。從小父親是我的鏡子,從家人眼中知道他們極度的無奈和恐懼,在還沒學習「做人的道理」以先,父親是我最強烈的負面教材,反正沒人比他可惡,所以從小認為做人的道理就是:不跟這個人一樣就對了!父親成了我眼中人生的負面教材、失敗人生的典型。只是,人的成長就是這麼奇怪,越憎惡的東西越是讓你不知不覺走向它。
考上二中,曾喜孜孜的認為這是我光明人生的起步。認為自己已經長大了,任何的欺壓、暴力再也不能加諸在自己身上,於是開始在內心翻舊帳反對過去曾經忍耐的人、事、物。從姑姑家搬回台南後對一切的事都不耐煩,過沒多久就和家中的嬸嬸發生了肢體衝突,我以為這是最嚴重的了,沒想到更誇張的還在後面:在課堂上痛毆一名學長,事實上,我差一點就結束他的生命……。當下的自己是從來不認識的自己,那股狠勁讓我困惑,為何我跟那個人(父親)一個樣?我改車、飆車、瘋狂的聯誼、不斷地追求女孩子,為的是要忘記那個對暴力無力、不被愛的自己,希望這些能給我肯定。殊不知,還是父親某方面的重複。直到打了那個學長,我相信自己是失敗了,害怕人生是不是受詛咒地只能重複這樣的悲劇。
在同學中,我看見了「鹽巴」,他的生命像某種「光」一樣地引起了我的注意。這位同學格外誠懇,在大家同樣都是懵懂無知、亂七八糟的時候,他的言行舉止很突兀,讓人刺眼。同學經常藉機恥笑他,因為他無論是外表還是言行都比我們老成。我也笑他,而他卻奇怪地邀請我到教會唸書做功課。去了幾次後,後來勉為其難參加的一場禮拜中,一張臉讓我印象深刻、讓自我的堡壘被用力地震動。是一位慈祥的女士,在我尚未介紹自己、尚未搬出某些值得被注意的條件之前,她熱心地關心我,那種熱切彷彿是認識已久的朋友一般。事實上,我功課極差、身材短小、其貌不揚,說話還會結巴,我不相信有人會愛我,不相信愛是無條件的。我怕一開口讓人知道我有口吃,怕有人問我班上的排名(倒數二),擔心家世不好,害怕冷漠……。我也預設最後一定會讓認識我的人失望。但在這裡,我竟像個重要人士被人如此包圍、盡情款待,坦白說,內心一輩子沒像此刻這麼暖和。在他們看來我竟然是寶貴的。
至今早已忘那些對話內容,但無論那位女士說什麼,我的心聽來都是傳達這樣的一句話:「你怎麼到今天才回來?」。後來慢慢體會,原來這就是教會所說的接納……無論我是誰,在我還沒開口之前,祂就定意要愛我。聽說因為十字架上面的那個神就是這樣愛他們,而祂的故事就是在傳達著祂有多麼在乎他們,甚至當他們還不認識祂、憎恨他的時候。教會是個很特別的地方,那天,心中的聲音很清楚:我想要再來。
好像在沙漠中發現水源,沒有四律、沒有神學、沒有福音茶會,渴望愛的本能讓我完全不看可能面臨的阻力和災難,這裡真摯的關係吸引我、撤去我的武裝,我開始認真地思想同學、那位和藹的女士他們澄澈的眼神、暖暖的手心和固執的溫柔背後那位神。
原來我是寶貴的。
父親知道了。他用他最熟悉也可能是唯一會的方式—「暴力」來回應這件事。恐嚇:「你不孝、背祖!以後家裡祖公仔誰拜?你若再去教會,林爸(台語)就給你好看,告訴你,我一定會去教會堵你當場給你難看,打斷你的手腳!」(台語發音流氓腔)我害怕但並不十分恐懼,自卑、懦弱和可能臨頭的大難很奇怪的並不像平常那樣主宰我。當人曾被那樣的溫暖和真實包圍後,沒有人願意回頭。弟兄姊妹和牧者的代禱和支持、家人的協助以及最特別的:胸中那股熱熱的力量,使我莫名地堅持。就算坐輪椅,也要上教會。
暴力是懦弱的一種形式,因為害怕被傷害、害怕無法掌握的情勢所以用暴力來武裝自己、遮掩真實的內心。耶穌的柔和謙卑是真正的勇敢,因為祂不怕受傷,所以祂的愛無所懼。祂的愛,幫助我面對父親、幫助我面對他的兇惡,也面對自己真實的面貌。當時並不很清楚基要真理,只知道耶穌為我們罪人的罪背黑鍋,用自己的犧牲成為我們的救贖,用祂的命換我們的命!用我們還不起的愛環繞我們,只希望我們「回轉」。其實上帝的救恩並不是免費的,是祂對自己殘忍用自己兒子的命換來的,作為高高在上的神,竟召喚我們來愛祂……
來教會的日子靈裡的空洞被祂填補、因自卑而憤世嫉俗的心漸漸被祂醫治,從此我比較明亮的看待將來的人生,生命也開始出現痊癒中的徵兆:我開始關心人。 一年後的某日,父親告訴我其實他都知道我去哪,不用騙他說去同學家還是去逛夜市,他說不想再管,隨便我。或許是生命的轉變,家人放心讓我上教會,而暴戾的父親也用他「最溫和」的方式宣布他的許可。於是在高二那年的聖誕節,我受洗成為基督徒。只是父親來不及見證這一刻,也來不及回轉。他用最激烈、最虛無、對生他的母親最諷刺的方式離開了世間。
隔年,神給予了不配的人特殊的呼召,學生生涯從哲學和神學走祂的道路。
一切榮耀都歸給祂。
後記:那位學長雖然濺得我滿身血卻像沒事一樣地自行去保健室包紮。他隔天像沒事一樣,感謝神,不然筆者就要在某個地方信主了。 【延伸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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