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論斷——後現代教會的白色恐佈？
圖片提供／123RF
■ 本文原刊於《舉目》官網言與思專欄2024.07.22
你有沒有過這樣的經歷？和友人討論某個時下具爭議性的敏感話題，不過分享自己關乎信仰的觀點，對方很不以為然：「你是誰，有什麼資格論斷？」如果對方是基督徒，可能還會搬出一段聖經經文來教訓你。
哪一段？
「你們不要論斷人，免得你們被論斷。」 （《太》7：1）老美還特愛用聽起來更具份量的KJV版：「Judge not, that ye be not judged. 」年輕人甚至把它紋在身上召告天下。
耶穌這句話，為什麼現在那麼受歡迎？
主流文化的3個教理問答
曾在一場座談會中，凱勒（Tim Keller）牧師說，在教會裡，我們有傳統教理問答；而對於這一代，世界也給出了幾個屬於主流文化的「教理問答」（參How to Reach the Christian West: Six Essential Ingredients of a Missionary Encounter. Published by Redeemer City-to-City, 2020。編註）：
1. 要勇敢做自己。（Be True to Yourself. ）
2. 自己開心最重要。（In the end, you got to do things that make you happy. ）
3. 沒人有資格對其他人說三道四。（Nobody has the right to tell others what’s right or wrong for them. ）
我們所處的是一個後現代（Post-Modern）的社會，後現代對信仰最大的一個挑戰，就是人們傾向不再相信這世上有什麼是絕對的，放諸四海皆準的真理。
在後現代社會裡，一切都是相對的：你也對，我也對，他也對，大家都對，誰有資格說自己比誰更有道理？
可是，想想看，怎麼可能相信一神論的猶太教也對，相信泛神的印度教也對，相信無神論的馬克斯主義也對呢……大家都對，皆大歡喜呢？
真理本來就具有排他性，如果是一神，就不會是多神；如果有神，就不會是無神。這些概念彼此是不相容的。
而且，如果「所有的一切都是相對的，沒有絕對真理」這句話是正確可信，不可質問，不可懷疑，是放諸四海皆準的（a.k.a.不變真理），那又怎能說這世上沒有絕對真理呢？
這種論調其實自相矛盾，站不住腳。要應用它，必須先將之絕對化，這就是相對主義一個很大的問題。
迴力鏢，可能傷到自己
在後現代社會裡，既然一切都是相對的，那就不容許別人對我說三道四：「憑什麼你的判斷是對的，那只是你個人的想法，與我無關。」所以當有人膽敢宣稱他持守的信仰、信奉的觀點是唯一真理，必然被唾棄，我們要定罪——他是論斷！
結果，不可論斷，好像變成了後現代教會的「白色恐佈」？只要祭出這一把尚方寶劍，大家馬上噤若寒蟬，都不敢說話了，就怕被貼上論斷的標籤。
可是，仔細想想，其實那個說我們論斷人的人，此時此刻——也正在論斷我們。他論斷我們——是一個論斷的人。他斷定，我們正在論斷。
只是，他裝得好像自己很中立，「唉啊！都不要論斷啦！」其實他是不喜歡你我的觀點，也許他不好意思直接反駁，也許可能是懶得認真討論不同的想法觀點，所以乾脆採取一種貌似中立的姿態，叫人閉嘴！
不可論斷，常常是一個單向車道。他說不可論斷，但他可以論斷我們；我們不可以引用聖經，而他可以引用《馬太福音》第7章叫人閉嘴。
但是，別忘了，不可論斷是一記迴力鏢，最終可能傷到的是自己，因為當對方定我們是論斷罪時，有可能他也正被自己的主張定罪。
不問是非的鄉愿？
沒有一個人，能活在「不可論斷，不問是非」的世界裡。
試想，如果是我們自己或是家人被陷害，判罪入獄，甚至被殘酷地殺害。或是看到政府行不公義的事，使弱勢群體的權益受損害；或是看到人口販子大行其道，販賣兒童做性奴隸；或是看到企業賺黑心錢，排放大量有毒污水到河川，使人生病……這時還要求我們閉嘴，不可論斷，不可批評，力求社會的和諧，這絕非耶穌的用意，也絕不是聖經的教導。
在這裡，需要解釋一下：判斷，論斷，斷定，審判在英文裡都是同一個字judge，希臘文也是同一個字krino。在中文語境裡「論斷」好像聽起來很負面，但在原文裡，它可以是負面的，也可以是正面的，要看上下文和語境來決定。
像《約翰福音》7章24節說：「不可按外貌斷定是非，總要按公平斷定是非。」這個「斷定」和「論斷」都是同一個字，所以也可以這樣翻譯：「不可按外貌論斷是非，總要按公平論斷是非」，耶穌要我們論斷是非，而且是按公平來論斷是非。
所以，「不可論斷」並非一棒打死，這麼頭腦簡單！
事實上，耶穌說「不可論斷」這段話，是緊接第6節說：「不要把聖物給狗，也不要把你們的珍珠丟在豬前 ，恐怕它踐踏了珍珠 ，轉過來咬你們。」（《太》7：6）
我們總要能分辦、能斷定，什麼是狗，什麼是豬吧？要不然如何應用這節經文？
從聖經裡，我們可以歸納出3種不應做出的論斷：1. 假冒為善的論斷；2. 超乎能力的論斷；3. 顛倒是非的論斷。
1. 假冒為善的論斷
耶穌在「不可論斷」的教導裡（《太》7：1-5），給了一個很幽默的比喻，來深化祂的教導：
為甚麼看見你弟兄眼中有刺，卻不想自己眼中有梁木呢？你自己眼中有梁木，怎能對你弟兄說：「容我去掉你眼中的刺呢」？你這假冒為善的人！先去掉自己眼中的梁木，然後才能看得清楚，去掉你弟兄眼中的刺。
耶穌講比喻，相信聽的人一定會莞爾一笑。我們都有一個毛病：很容易看到別人的缺點，卻常常看不見自己的問題。所以耶穌在這裡說：巨大的樑木插在我們的眼睛裡，自己渾然不知，還一個勁只看到別人眼中的小刺，並義正辭嚴地想要除掉它。
多麼諷刺？多麼可笑？
人應當先省察自己，看看自己是否有同樣的問題？先對付自己的罪，然後才能看清楚別人的問題。否則，耶穌說這樣的人是假冒為善的。
80年代美國教會界有兩位天王級的電視佈道家，一位是Jim Bakker, 另一位是Jimmy Swaggart，兩個人還是朋友。
他們的事工都善於應用當時的新媒體，各自擁有福音電視台、廣播電台，其佈道節目在美國大受歡迎，成千上萬信徒每天收看，兩人的募款能力都是一流，深諳媒體行銷產品及服務之道。
不過，好景不長，Bakker先爆出了婚外情，Swaggart對Bakker毫不留情地大加斥責。1987時代雜誌做了一期的封面故事，讓Swaggart扮演公義十字軍角色，審判Bakker，最後導至Bakker被迫離開他一手創建的PTL媒體事工。
2021年有一部電影《 The Eyes of Tammy Faye 》就在回顧這一段歷史。
沒多久，Jimmy Swaggart也被人發現有召妓的習慣。東窗事發，他在自己的電視節目裡，聲淚俱下認罪悔改，原以為這事到此就結束了，沒想到1991年，他再次召妓被抓，這次他不再裝哭，開始耍無賴「干你何事？」 （The Lord told me it’s flat none of your business. ）
當然，沒人買帳，最終他也被迫離開自己的媒體事工。
這是美國教會史上很大的醜聞，而且在電視機前上演給全美觀眾看。當Jimmy Swaggart在定Jim Bakker的罪時大義凜然，沒想到背地裡的他正在召妓。從此，美國傳道人受人尊敬和信任的程度，一路下滑。
這就是耶穌說不可論斷的背後原因，假冒為善的論斷不可取。
問題來了，耶穌是教導：當看到弟兄眼中有刺，弟兄犯罪時，故意裝做沒看見讓他繼續受傷，眼睛瞎掉嗎？當然不是！
聖經從來不教導我們，要事不關己，明哲保身；明明看到問題，卻裝做沒看見。反正耶穌教導我們不可論斷，那麼那個弟兄怎麼樣，是他自己的事，我就不淌這渾水了——去規勸他還可能被討厭，破壞彼此和睦的關係。我又不是他的上帝，讓上帝自己來管教他，我就當路人甲吧！
不！耶穌要我們彼此幫助，但幫助別人之前，先幫助自己，先對付自己同樣的罪！
2. 超乎能力所及的論斷
我們不是全知全能的上帝，除了聖經啟示給我們的真理和全備的律法之外，我們需要謙卑，承認自己所知有限，「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是知也。」不懂、不確定、自己不清楚的事，不要硬拗！不要論斷！
使徒保羅給了我們很好的提醒：
我被你們論斷，或被別人論斷，我都以為極小的事；連我自己也不論斷自己。我雖不覺得自己有錯，卻也不能因此得以稱義；但判斷我的乃是主。所以，時候未到，什麼都不要論斷，只等主來，他要照出暗中的隱情，顯明人心的意念。那時，各人要從上帝那裡得著稱讚。（《林前》4：3-5）
保羅把超乎自己能力所及的判斷權，交給上帝。當他提到自己的事工，雖不覺得有錯（摻雜個人的私慾，權力的膨脹，或追求自己的榮耀？）……但仍是選擇自己不去下定論，因為真正能判斷這件事的，惟有全知全能的上帝，祂洞察人心。所以只等主來，祂要照出暗中的隱情，顯明人心的意念。那時，各人要從上帝那裡得著稱讚。
保羅拒絕做超乎能力所及的論斷。
3. 顛倒是非曲直的論斷
上帝曾藉以賽亞對祂的百姓發出審判： 「禍哉！那些稱惡為善，稱善為惡，以暗為光，以光為暗，以苦為甜，以甜為苦的人。」（《賽》5：20）指出有一種人專門顛倒是非，以黑為白，以惡為善，曲解道德，來為自己找藉口脫罪。這種曲解道德的判斷（論斷），是聖經不許可的。
但是，與上帝同步的判斷，卻是應當的！
奧古斯丁《懺悔錄》
古教父奧古斯丁的《懺悔錄》（Confessiones。這書名譯得很好）。「懺悔」就是說，作者承認上帝是對的，他是錯的，所以懺悔。
「懺悔」就是與上帝同步，說同樣的話，同意（阿們）上帝對我們的教導。「懺悔」的深層含意，就是與上帝認同。上帝看為惡的，我們就把它看為惡。上帝認定是罪惡，我們就認定是罪惡，不會因為不符合這世代的政治正確，我們就裝聾作啞，裝作沒看見，沒聽見，閉嘴噤聲。
基督徒被呼召，成為上帝的時代見證人，不是說每個人都要動起來，做上帝的錦衣衞或蓋世太保，到處煽風點火，到處抓人，危恐天下不亂。
但我們卻要知道，當人願意按著上帝的心意而活，其三觀必然會和這個世界起衝突；我們判斷或論斷某一件事的標準，是世人無法理解的；基督徒的存在，本來就會讓這個世界感到不安、不舒服，所以不要奇怪世界會恨我們。
正如保羅在所言：
總要察驗何為主所喜悅的事。那暗昧無益的事，不要與人同行，倒要責備行這事的人。（《弗》5：10-11）
求主引導幫助我們！
作者任職於密西根州政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