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莫非】創世紀廣場─文字人天地 2009.08.30
一次,與朋友同遊加州的紅木公園。一直很喜歡紅木,在那海拔萬呎高的地方,株株粗壯又孤直的紅木,全紅豔豔地衝天而立。感覺上面對巨大,人都有著渺小的顫慄。
但真正吸引我的,並不全是那令人仰望的高度,更多的是它深潛入地下的深度。要長成那樣高大的樹,想必要深深地向下扎根,才立得住吧?
說明書上記載那裡每棵樹都有數千年的歷史。也就是說,在華盛頓尚未立國,哥倫布還沒發現新大陸,歐洲文明且未發端,甚至,世界尚無人世的冰河時期時,便已有一粒粒毬果落在此地,爆芽,向下伸出捲鬚,生根於此了……
我渴慕那種扎根萬古的感覺。
特別是每當我思考到「滾石不生苔」這句話的時候。這是句西諺。是指人不能作事三心二意,老換工作老定不下來,會弄到最後一事無成!是一句警語。
但放到人生命裡,置入類似像我們這樣「放洋孩子」的生活裡,便可解為:石頭長年滾來滾去,不固定一處,就很難長出像苔那種有「生命」的東西。是一句悲哀的註腳。
我就曾有一度是顆長不出苔,活得沒有生命的石頭。懵懂中過早的離鄉,一直是我生命中的「大震撼」。
也是一生摸索,要到年近中年,才在永恆裡找到真正屬於自己的那一粒毬果。但想想,比冰河時期還早,比紅木還老的時候,上帝便對我早有定意……那不是比什麼都更要震撼的感覺?
繼而又想,在這世上,在許多角落裡,是否還有許多暗藏的滾石,遑然不知生命可以滾出更多的生命呢?是什麼能停止他們心靈的滾,他們心靈的流浪呢?
後來生命一個轉向,我辭了高薪工作,進入加州富勒神學院。
在一門倫理課裡,有位七十多歲的老教授,路易斯‧史密德,個頭高大,白髮蓬飛,老到整張臉都起皺。但講起課來卻滿臉紅光,兩眼慧黠調皮,且抓著麥克風滿場蹦跳。對傳道、授業與解惑,他顯然是十分地迫切。
是個純真如孩子的一位老教授。沒想到就在這混合著白髮童顏的笑容裡,許許多多詩般的美麗言語,一一飄出,在課堂中浮盪蒸騰著一批學子的心。
但童真並非他最寶貴的生命素質,而是愛。當我第一次上他的課時,一開始閉眼聽他的禱告,便震撼了!怎麼一個人可以有如此真實又強悍的愛?他的禱告由世界苦難,一路禱告到眼前學子的求學,那種對人世的關懷與憐憫,很讓我有個錯覺,面前站著的好似是耶穌。而整個基督教倫理學在他的教導下,亦成了一門愛的哲學。
也就在那一天晚上,我定位自己,要追隨他的腳步行,也做一名愛的宣教士。也許,可以幫助一些人的心,不再失落,不再流浪?
當然,學到的功課不只是這一點。在他潺潺不絕的智慧言語中,還讓我學到一個很重要的生命能力,就是對生命、對人的一種「洞察力」。
而他所謂的「洞察」,就是用一對新鮮好奇的眼光,重新透視人生裡一些習以為常的瑣碎。分辨人所未察之細節,思考人所未及之層面,找出人與人,事與事之間之可能的關聯,然後退一步,再看看能否賦與不同的生命詮釋。
因此,愛與生命洞察,就成為我跨出校門,用筆行走天涯的兩大法寶。我開始學習針對一些熟爛的觀念揮劍,再重建,想重新再拼湊出一個不同的人生,一個可能可以更漂亮一點的人生。
自然,只是個嘗試。記錄下來的亦不過是一疊個人心靈的筆記。多年的心靈探索,一直以為我在勾畫一個漂亮的人生。但也許,我實際上是在投射一個天堂?
隨著年歲日增,愈來愈漸了解到,人也許可以「重新」創造各種不同的世界,但卻無法創造一個天堂。天堂,只能為人們所想像與發現。
而若對世界的殘缺愈有所認識,便愈強烈的感覺到我們需要一個天堂。
在薩克斯所著《錯把太太當帽子的人》一書中,曾提到一種奇特的「魅影」。是指在身體某部分,通常是肢體,在失去數月或數年之後,仍覺肢體尚在,仍會對那部分的肢體有揮之不去的印象或記憶。
書中亦提到有一位水手,不小心切掉了右手食指,四十年後卻仍為虛幻的手指而飽受困擾。每當他把手舉到鼻前時,就會恐懼,怕那隻虛幻的手指頭會戳到眼睛。那是手指頭的「魅影」。
自《創世紀》裡始祖亞當夏娃犯罪被逐出樂園,在某些方面來說,人類便以衰殘會朽之軀,生活在殘缺不全的世界裡面。但在我們裡面,也仍有揮之不去的印象,是上帝的形象;在這世界裡,也似仍有一抹模糊的記憶,是對曾經擁有,而後來失去的天堂,因渴望而生痛,而追憶,而模擬。
天堂,就是我們人類揮之不去的的「魅影」。它只是被暫時遺忘,卻並未消失。若我們能用各種方式追憶或想像,舉手投足之間,便能活出現世中的天堂。
所以也可說,我所寫的,就在投射這個天堂的魅影。或由天堂的魅影中,重新看這現世人生。而耶穌說:天國就在你的心裡。要接近天國,沒有比心靈更靠近的地方。我既是由心靈深處下筆,盼讀者也能用心靈來讀,在心靈中與我相遇。如此,也許亦有某種程度的在地如在天?
■ 此文已收錄在《不小心,我撿到了天》一書,張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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