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前,我們的朋友W夫婦和其姊姊,因為父母決定搬回台灣,特地從紐約飛到休士頓,幫忙清理他們的居所。
W太太說他們幾個人日夜忙了十來天,才將父母屯積的東西理出頭緒。她直嘆:「太多東西了!兩位老人家又沒有力氣清理,我們整理的好辛苦。」
上個月,妹妹、妹夫和我在爸媽家也親臨類似情況。
我們一家是從這個公寓大樓一落成就搬入,我只住了一年就出國了。弟妹接續出國後,弟弟的房間除了留下一張單人床,成了爸爸的書房/電腦室,我的房間成了媽媽的縫紉/繪畫室,只剩妹妹的房間比較大,放了一張雙人床,成為客房。
三十多年來爸媽累積的東西,可想而知。他們甚至把一個小陽台的窗戶緊閉,變成儲藏室,放了兩個幾乎觸及天花板的六層高書架,架層上置滿一個個大箱子。
這次我們徵得媽媽同意,和爸爸不太情願的首肯,開始著手整理那些他們多年來堆積的東西。
工程實在浩大啊!陽台上的大厚紙箱不下30個,書房及客房床底下的雜物也不少。
那些多年來沒有碰觸的箱面,滿佈塵灰,甚至結成薄泥,根本撢不掉。打開來,裡面的東西才真讓人傻眼。
一落落未曾用過的碗盤,放在上面的幾個可能因為受潮,還有些霉點。我們趕快拿出來,用熱水洗淨,高溫烘乾。
有個箱子裡是個全新的小電扇。我幾乎抓狂,問媽媽:「「家裡現用的幾個電扇,不是發出吱嘎怪響,就是轉動不靈,或是風速無法調整,這裡卻有個全新的,居然不用?」」
媽媽無奈的說:「那幾個爸爸都修過幾次了。他總說還可以用,就湊合著用!我們都忘記還有這個新的。」
還有一些東西,媽媽根本不知道爸爸何時拿回家的,又是收藏在哪裡!
一個多禮拜來,我們出清了一半垃圾(就是爸爸沒修好,也不肯丟棄的東西),一半可使用的物品,幾乎都是全新的,包括兩個電磁爐,一個大型悶燒鍋,一個電茶壺,一個造型可愛的檯燈,一個砂鍋,大約五、六十來個碗盤,幾打茶杯,一組精美的水晶酒杯(爸爸不喝酒,他可能都忘了是誰送的),我後來不想再數的對筆盒,花瓶,相框,大理石擺設品,木雕。
每打開一個箱子,我的情緒複雜。
從禮盒上面印的字,得知很多東西都是過往一些公司行號開幕或是週年慶的贈品,例如碗盤,茶杯,花瓶等。不免覺得,那些贈品實在缺乏創意,一般人家,會用到多少盤碗杯子?擺設多少花瓶?
而因為爸爸幾次職位榮升,或是退休而收到的禮物,雖然是當時流行且實用的東西,多半家裡已經購買,於是只有置放在原來的包裝紙盒裡,未曾開啟。
那些塵封儲存的東西也記錄爸媽那一代人的生活心態。他們惜物,愛物,但童年到青年期經歷的戰爭,躲空襲,逃難陰影依然盤據記憶一隅,物資缺乏的貧窮光景也似乎仍如影隨形,讓他們難以放鬆去享受如今物質充裕下的安適,丟棄舊有,啟用新的。
也因此,爸媽的生活,到底是簡樸,還是無意義的慳吝?東西只被收聚,不用,不也使得那些東西如同「廢物」,沒有發揮其利用價值,只佔據寶貴而有限的空間,也徒增他們負擔?
白天,我們忙著整理,把東西重新分類,裝入拿自超市的乾淨箱子;晚上等垃圾車來,我們把一袋一袋的垃圾拎下去丟掉。
得空時,我還打電話詢問一些有經營二手物品的社福機構,看他們是否有人手來搬運這些東西?
詢問過程才發現,台北有些慈善機構的網站資訊因為沒更新,並不正確。有幾個是早上過九點,甚至十點,打去,無人接聽。不知他們是否有人上班?
最後妹妹詢問就在社區附近的一個社服協會,他們歡喜的說會找一輛小貨卡來載走那些物品。
等他們來搬運的那幾天,我們進出,小心繞過盤據半個客廳的那二十來個大小箱子。
爸爸看著另外堆在一角要丟棄的垃圾,不時去檢視,試圖要留下幾樣他認為還可以修理的東西,例如一個壞了的CD 唱機。
「爸爸,現在幾乎沒有人用這種機器了。年輕人多是用手機聽歌曲的!」他置若罔聞,堅持拿回他們的臥室。
有一天,爸爸陰鬱的看著那堆整理過的東西,情緒突然失衡,到我房間對我大嚷:「把這些箱子全給我放回架子上去!等我身體好了,再來整理!你們不要再去碰!」
我靜默禱告之後,等候一會,看他坐在客廳沙發上歇息,走過去,跟他說:
「爸爸!不用對我大叫!嚇不倒我的!」他微瞇的眼睛睜開,驚訝的看著我。
在旁邊給盆景澆水的媽媽聽到,眼神示意我不要再說。
我不理會,繼續說:「「爸爸,要解決問題有不同的方式,發脾氣卻不是其中一種!你是一個smart person,所以要用頭腦,不是意氣用事。物要盡其用!你屯積那些東西,不用,我們現在給有需要,能使用的人,不是很好?理出空間,你心裡也舒爽!」
爸爸像個作錯事的小孩,把頭轉過去,眼睛閉起來,不肯理我。
我笑笑,拍拍他的臉頰:「如果你有力氣,就用來蓄積體能,承受電療醫治,不是用來發脾氣!」
走回飯廳,媽媽說:「他是病人,不要再惹他生氣了!」」
我說:「我們要這樣看待;爸爸只是身體有疾病,神給予他的生命還是完整的。而且身體虛弱時,更是需要節制,而非放任,讓舊情緒主導動向。」
協會志工們終於來了,幾個年輕人上下樓多次,合力把箱子疊放小貨卡上,滿載離去。
看著陽台上空蕩的層架,和床底下終於可以伸入拖把清掃,媽媽很高興,爸爸雖然不置可否,想來心情應該舒緩。
只是,妹妹妹夫離開回美之後,我看到飯廳的咖啡櫥裡幾組精緻但很少使用的咖啡杯,茶壺,還有各個房間壁櫃裡的大小抽屜,仍然放滿東西,包括好些還在包裝紙裡的不知名物品,不禁輕嘆:下次吧!那麼多東西,我獨力也難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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