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片提供/123RF
秋天是收穫的季節,對許多孩子學琴的家長而言亦然。經過8月檢定考試的激戰,拿到一紙證書的父母欣慰於鞭策沒有白費,晾晒著孩子的戰績,努力忘記因為練琴與孩子各種撕裂關係的醜相。我卻無法忘記,那場在我們母子間爆發的大衝突,它幾乎使我失去了作母親本有的信心。
學琴的人一定聽過這樣一句話:「音樂家是沒有童年的。」初聽之時,我對這句話不以為然,因為學琴孩子真正能成為音樂家的少之又少。但不久之後,我就在社會現實底下明白,音樂家不過是家長們欲望的幌子,沒有童年的不是那些音樂家,而是在檢定中學琴的孩子。
孩子學琴兩年半的時間,照著一般男孩子的脾氣,早該過了三分鐘熱度,但他堅持至今,這多少出於他本性的純良。我想著該給他設立一個目標,免得這支箭尚未射出就鈍了銳氣。5月決定考檢定,掐指算來,能夠練習的時間不過兩個月,內容卻涉及大小調音階、琶音和三首指定的曲目。我有些猶豫地安慰孩子,能練好就去考,不行也沒關係,孩子順從地答應了。
6、7兩月進入暑假的快樂,在日復一日的彈奏中逐日消減。一首曲子從陌生到熟悉再到背譜,即便短短兩個月的操練也彈奏了上百遍。重複的曲調充斥在思想的轉換與間歇,在睡夢中手指無意識的彈奏中。我和孩子變得無心談論莫札特少年時的各種軼事,忘卻了蕭士塔高維奇舞曲的舞步如何歡騰,更無心辨別迴旋曲的不同風格,剩下的只是複習考題般重複練習著曲子中的長音階和易錯的條目。我儼然就是判定一切的法官,不留情面地指出每條練習中的錯誤,錯了,重來,還錯,再來!雖然孩子臉色越來越難看,眼睛裡噙著淚水,但我用那永遠正確的曲譜做了一個牢籠,將孩子套在其中。
臨近考前的一週,我們的關係變得劍拔弩張。孩子的彈奏水準直線倒退,甚至在考前的一、兩天裡,已不能連貫地彈奏基本的音階。他看出我在爆發前的隱忍,責打著自己錯音連篇的左手,懊惱著自己的無能。我突然看見,那自我責罰的孩子就是我心中的自己,相信一切努力必有回報,相信沒有一個學琴的孩不是在苦練中長大的「良言」。
我不能自已地失聲痛哭,因為對失敗的恐懼、言語的暴力、對孩子的掌控已將我們之間的愛破壞殆盡。我問上帝為什麼我會走到這一步,難道是我不夠克盡職守?難道是我陪伴不夠?還是學琴的決定一開始就錯了?許久之後,我裡面慢慢有一個聲音問我:「妳還愛我嗎?妳愛我比妳努力帶來的回報更深嗎?妳愛那個讓妳的孩子考不過檢定、在失敗中沮喪的神嗎?」我在祂無言的愛裡默然不語。
聖經福音書記載一段耶穌復活後和彼得相遇的故事。耶穌三次問彼得:「你愛我嗎?」並告訴他要牧養祂的小羊們。我想,耶穌不僅是指著彼得過去的誇口和他在耶穌受難時的背叛而反覆詢問,耶穌是在這個魯莽的漁夫心版上刻下祂愛的印記,叫他在以後失敗的時候、懼怕的時候,都可以回到耶穌的愛裡。
倚靠自我努力的渴望讓神在我的生命中變得如此渺小,祂是發放證書的那一位,是送上賀禮的那一位,卻唯獨不是為我此刻的私意和對祂主權公然悖逆的罪被殺的那一位。
我在懺悔中問自己的孩子:「你還愛媽媽嗎?」
「愛。」孩子也流著淚回應我。
在那一刻,神的赦免臨到了我。
about 【家庭之歌】專欄主要寫手:蔡佩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