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伯拉罕信仰」(Abrahamic faiths)所包含的三大宗教(猶太教、基督宗教和伊斯蘭教)的一大特色,就是各以自己的聖書為信仰的核心和依據,也因此有「書的宗教」的稱譽。
在這三大宗教中,猶太教的譯經歷史最悠久,從公元前三世紀面世的希臘文《七十士譯本》算起,至少有2,300多年。如果包括亞蘭語《他爾根》的口譯歷史,那至少要再早三、四百年。但有翻譯《猶太教聖經》註1的語言只有七種,分別是:亞蘭語、希臘語、阿拉伯語、西班牙語、德語、依地語(Yiddish)、英語,是三大宗教中最少的。註2
傳統伊斯蘭教的譯經立場,從中世纪穆斯林學者蘇尤蒂(Jalal al-Din al-Suyuti, 1445–1505)的言論可見一斑:「無論讀者是否精通阿拉伯語,是在禮拜期間還是其他時段,使用阿拉伯語以外的語言誦讀《古蘭經》是萬萬不可的,以免它的不可模仿性受到破壞。」然而,有翻譯《古蘭經》的語言遠比翻譯《猶太教聖經》的多,到2010年止,有翻譯《古蘭經》的語言至少有112種註3。
出現這種情況,主要是因為猶太教譯經的出發點主要是服事猶太民族,但《古蘭經》譯本則要兼顧皈依伊斯蘭教人士的需要。然而,兩大宗教對翻譯聖典的觀念十分相近:兩個宗教在崇拜場合都不使用譯本,譯本只供私人或學校使用;所謂「認可譯本」,實質上是供學校(換言之,非成年人)使用的。譯本是原文的附屬本,譯本的功能只有一個,就是引導讀者回到原文底本去。這種情況在《古蘭經》的出版中最為明顯,認可的《古蘭經》譯本必須備有阿拉伯原文文本(包括逐字對照)方能出版。然而,若論對譯經的熱誠和翻譯活動的頻密,沒有宗教能及得上基督宗教了。
根據《聯合聖經公會全球聖經增長——2017年年報》(UBS Global Scripture Access Report—2017 Annual Progress),目前全球有7,097種語言(包括手語),其中只有674種語言有全本聖經,1,500多種語言有《新約》,另有1,200多種語言有《聖經》的部分書卷。在擁有全部新、舊約《聖經》的674種語言中,擁有最多譯本的語言當然是英文,約150種譯本;其次是西班牙語,約53種譯本;中文譯本的數目也絕對不少,位列第三,約有45種(如果包括部分書卷出版的,則共有80多種)。中文譯本數目之多,相信會令一般人感到驚訝,這是上帝賜給華文社會很寶貴的屬靈遺產——但那只是中文(包括文言和白話)而已;其實,中華地區(包括中國內地和台灣)是一個多民族、多語言的地區。
中國有56個民族似乎已經是人所共知的資訊,但其實那是上世紀八十年代初第三次全國人口普查(1965–1982)才定斷的。然而,民族數目不等於語言數目,究竟中國境內有多少個語種呢?這個問題要到很近期才確定。2007年出版的《中国的语言》註4可說是總結了中國學術界多年來在這方面的統計和研究成果,書中指出中國有129種語言註5;後來委員會加增了5種語言,共134種。然而西方語言統計權威,由世界少數民族語文研究院出版的Ethnologue(2019)註6卻指出,中國境內有302個語種。兩者的差異甚大,主要原因是對語言的劃分不同,特別是對少數民族語言和南方方言的劃分。中、西方學者對中國語言的實際情況存在重大爭議,主要是對於「中國語言的特性和共性」有不同觀點,正如學者庫帕斯卡說:「可能大多數西方學者重點強調語言的多樣性,而根深蒂固的中國傳統立場是,漢族人所說的語言在本質上是同一種類的語言」註7。
中文「方言」一詞意即「地方語言」,相當於英文術語topolect而非dialect,後者往往隱含指語言的相互可理解性,而前者強調的是一個地區使用的語言。傳統看法認為中國東南方的方言是漢語的分支,但大多數西方學者認為這些所謂的「中文方言」呈現了獨特的語言特徵和活動。事實上,東南方的方言之間在交際功能上的距離,比歐洲很多語言的差別大得多。因此,即使從歷史語言學的角度看,這些方言都來自古漢語,但時至今天,這些語言已經發展出各自獨特的語言特色,因此必須賦予獨特的語言地位。傳統上,學者把中國分言分為七大類,除北方話(或官話)外,還有吳、湘、贛、客、粵、閩等東南方方言。然而不同學者(歷史語言學家)對「中文方言」的分類各有不同,有多達18種的,並且明顯傾向於描述性而非歸納性的分類。
中華地區聖經翻譯工作的分類,可按語種來劃分,包括中文、中文方言和少數族群語言。從翻譯聖經的歷史來看,正教的譯經活動是最早期的,可以追溯至八世紀或更早期(見「大秦景教流行中國碑」);而天主教則可以追溯至十三世紀由孟高維諾(John of Montecorvino, 1247–1328)翻譯的「靼靼語」(即蒙古語)聖經,按今天的語言分類,那還屬於中國少數族群語言。可是,那些譯本都沒有流傳下來。從現存的譯本資料來看,中華地區譯經工作的最早譯本是1661年的台灣平埔語(見下面討論)。
本文介紹的中華聖經譯本(由1661年到1960年)數碼化工程,包括了聯合聖經公會數碼聖經庫註8的兩個項目,即「古中文聖經數碼化」項目和「中國方言和少數族群聖經數碼化」項目。兩個項目要把1960年以前中華地區(包括中國內地和台灣)出版的聖經譯本(無論是中文、方言或少數族群語言)全文數碼化,供公眾使用,涉及55個語種,110多個譯本。聯合聖經公會大概於本世紀一零年代初,鼓勵各地聖經公會把藏有的珍本聖經數碼化,對於一個像中國這樣多民族和多語言的國家,這兩個項目可算是最大型而有系統的聖經譯本數碼化工程。
「中國方言和少數族群聖經數位化」項目
這個項目要把1960年代以前面世(近乎)完整的方言聖經和少數族群聖經全文數位化,包括的譯本有63個,涉及54種語言(包括台灣原著民語言)。計劃於2018年展開,預計2022年完成。影像本主要掃描自英國聖經公會聖經檔案館(英國劍橋大學圖書館)和內地主要圖書館(如廣東省立中山圖書館)的珍藏。
項目包括的內地少數族群語言有:
蒙古(1827/1840)、滿文(1869)、大花苗(1878)、布依(1904)、花苗(1908)、干彝(1910)、土耳其斯坦(1917)、傣仂(1921)、川黔滇苗(1922)、白苗(1922)、傣雅(1922)、撣(1931)、納西(1932)、黑苗(1934)、西傈僳族(1938)、佤文(1938)、載佤(1938)、卡多(1939)、西藏(1948)、黑彝(1948)、拉祜族(1949)、東傈僳族(1951)。
台灣原著民語言有:平埔(新港;1661)、布農(1951–1959)、賽德克(1956–1960)、太魯閣(1956–1960)、阿美(1958)和排灣(1959)。
【圖:伯格理文字的聖經】
這些語言所使用的文字有民族文字(如苗族、彝族、東傈僳族等使用的伯格理文字註9)、拉丁字母和注音拼寫(早期的bopomofo)。這部分所包括的最古老譯本,也是所處理的數碼譯本中最古老的,就是由荷蘭傳教士倪但理牧師(Daniel Gravius, 1616–1681)於1661年翻譯的台灣平埔族西拉雅語(Siraya of Sinkang, Pingpu tribe),亦稱「新港文字」。倪但理在台灣南部(當時稱為「荷蘭福爾摩沙」Dutch Formosa)居住短短四年(1647–1651)便學會了當地文字,更可能在期間嘗試翻譯聖經,但他的荷蘭語和西拉雅語雙語《馬太福音》則是在他回荷蘭後出版的。註10
【圖:西拉雅語馬太福音——書名頁、西拉雅語馬太福音——內文首頁】
這個項目包括的方言聖經則有:
上海(1853)、南京官話(1857)、金華(1866)、寧波(1868)、杭州(1877/1879)、福州(1891)、海南(1891)、蘇州(1892)、建寧(1896)、廈門(1898)、建陽(1898)、溫州(1902)、三江(1904/1904)、汕頭(1905)、邵武(1905)、福州(1906)、寧波(1906)、廣東(1907)、上海(1908)、興化(莆汕,1912)、台州(1914)、天津(1917)、五經富(1918)、膠東(1918)、汀州(1919)、膠東(1920)、漢口(1921)、汕頭(1922)、客家(1923/1924)、直隸(1925)和廣東(1934)。
【圖:方言聖經】
這些語言所使用的文字以漢字為主,也有用拉丁字母和不同版本的注音拼寫(例如王照官話注音字母)。最早的方言聖經是由麥都思翻譯的上海話漢字《約翰福音》(1847)。方言聖經的翻譯歷史見證了早期傳教士活動的逐漸擴大。1807年第一位基督新教傳教士(馬禮遜牧師)入華打後五十年,清政府採用「閉關鎖國」政策,對傳教士的活動諸多限制,所以傳教士只能逗留在澳門和廣州十三行。第一次鴉片戰爭後簽訂的《南京條約》(1842)讓英國人可以攜眷居住在其他地方,包括廣州、福州、廈門、寧波、上海等五處港口,於是這些地方也成了很多方言聖經的發源地。
在中華聖經翻譯史中,方言聖經是最被忽略的一類。即便有洋洋幾十萬字的譯本作為文字出版證據,不少語言學家依然認為這些語言沒有文字記錄註11。這類別的譯經工作有一個特色,就是女性譯者的參與,包括三江話、建寧話、汀州話、海南話和廣州話。在當時男性主導的傳教士環境下,即使有能力的女性也未必有機會能參與中文的譯經工作,但她們在這些方言區的辛勞使她們成為天國福音的重要使者。方言聖經可說是(南方)「老百姓聖經」,當時國內文盲率高,在文言或官話不太通行的東南地區,方言譯本是老百姓賴依閱讀上帝話語的母語文本。據蔡錦圖博士書中的記錄註12,國內出版的最後一部方言聖經是1935年的廣州話聖經,之後的方言聖經出版工作就落在香港、台灣的聖經公會身上了。隨著1956年國家推行普通話教育,加上《國語和合本》(1919)廣泛使用,方言聖經逐漸被遺忘。不過,即使方言的使用曾經被中央政府視為經濟發展的阻礙,十多年來經濟改革開放(1978開始)在沿海方言區所取得的成果證明了,語言多元不一定會構成地區(及至國家)經濟發展的難阻註13。2000年10月31日頒布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家通用语言文字法》既重申普通話為國家通用語言,又首次確認方言的使用和出版的可能性。
「古中文聖經數位化」項目
這個項目是要把1960年代以前面世(近乎)完整的中文聖經或新約聖經,包括俄羅斯正教、羅馬天主教和基督新教譯本,全文數位化,涉及的譯本有42個,字數近三千萬字。計劃於2014年展開,歷時五年(2014–2019),分三個階段完成。項目由聯合聖經公會數位聖經庫開展,第三階段還得到香港聖經公會的支持。譯本影像本主要由台灣信望愛信仰與聖經資源中文慷慨提供,也有來自英國聖經公會聖經檔案館(英國劍橋大學圖書館)和其他圖書館的。這個項目包括的譯本,按出版年份排列如下(除特別標明外,列出的譯本均來自基督新教):
白日昇-徐約翰文理新約聖經(馬太-希伯來書一章)(1707,天主教)
賀清泰北京白話《古新聖經》附注釋(1813,天主教)
馬殊曼-拉撒文理《新舊約全書》(1822)
馬禮遜-米憐文理《神天聖書》(1823)
四人小組文理《新遺詔聖書》(1837)
四人小組文理《舊遺詔聖書》(1838)
郭實臘文理《救世主耶穌新遺詔書》(1839)
太平天國文理譯本(1853)
高德-羅爾梯文理《新約聖書》(1853/1873)
郭實臘文理《救世主耶穌舊遺詔書》(1855)
裨治文-克陛存文理《新約全書》(1859)
裨治文-克陛存文理《舊約全書》(1863)
正教文理《新遺詔聖經》和《聖詠經》(1864,俄羅斯正教)
胡德邁文理《新約傳彚綂》(1867)
粦為仁文理《新約聖書》(1870)
《北京官話譯本》(1872/1874)
王多默官話四福音(《聖史》)和《宗徒行實》(1875–1883,天主教)
楊格非淺文理《新約全書》(1886)
楊格非淺文理《舊約詩篇》(1886)
李問漁文理《宗徒大事錄》(1887,天主教)
北京官話新約全書-漢字翻羅馬字(1888)
包爾騰-柏漢理淺文理《新約聖經》(1889)
許彬文理《四史全編》附釋義(1889,天主教)
楊格非官話《新約全書》(1892)
湛約翰-韶瑪亭文理《新約全書》(1897)
施約瑟淺文理《新舊約聖經》(1902)
楊格非官話《舊約詩篇》(1907)
李問漁文理《新經譯義》(1907,天主教)
正教文理《希臘原文新約聖經》和《官話聖詠經》(1910,俄羅斯正教)
淺文理和合《新約全書》(1912)
文理和合譯本《新舊約全書》 (1919)
《官話和合譯本》(1919)
蕭靜山《新經全書》附注釋(1922)
文理《委辦譯本》(1927)
何雷思文理《聖保祿書翰並數位宗徒涵牘》(1927,天主教)
朱寶惠、賽兆祥官話新約全書(1929)
王元德官話《新式標點新約全書》(1933)
《次經全書》(1933)
朱寶惠《重譯新約全書》附注釋(1936)
馬相伯文理《救世福音》(1937,天主教)
陸亨理-鄭壽麟《國語新舊庫譯本-新約全書》(1941)
德如瑟文理《四史聖經譯註》(1946,天主教)
吳經熊文理《聖詠譯義初稿》(1946,天主教)
李山甫等《新經全書》附注釋(1949,天主教)
吳經熊文理《聖經全集》(1949,天主教)
徐匯總修院文理《新譯福音初稿》(1953,天主教)
蕭鐵笛官話《新譯新約全書》(1959)
【圖:古中文聖經】
【圖:白日昇-徐約翰新約譯本(1707)三份早期抄本】
項目原來只計劃收納34個譯本,現擴充到42個,主要是為了盡量收錄1960年代以前的所有天主教譯本(共13種,大多數只有福音書部分)。最值得一題的是兩部近年才發現、未經出版(譯文亦從未發表過)的天主教譯本,分別是王多默(也稱王思默)和許彬的譯作,兩位均為當時徐家匯耶穌會教士圖書館(現為上海圖書館徐家匯藏書樓)工作的本地司鐸,後者更可能是當時的圖書館主管。
【圖:王多默譯《聖若望聖史》(1875)】
【圖:許彬譯《四史全編卷之四》(1884)】註14
除了一般的數碼化工作外,這個項目還特別為所包括的中文(不包括方言)譯本編制了「主要聖經專門用詞譯詞庫」(Major Biblical Terms Database)。「主要聖經專門用詞」有6,803條,涵蓋八個語意類別:名字(即專有名詞,例如:亞當、耶穌)、物件(例如:聖殿、基路伯)、植物(例如:沒藥、橄欖)、動物(例如:蝗蟲、龍)、生物(例如:上帝、先知)、屬性(例如:罪惡、義)、習俗/儀式(例如:洗禮、逾越節)、其他(例如:贖罪、幔帳)。為了確保選用的譯詞準確和一致,聯合聖經公會屬下的所有翻譯計劃必須完成檢查「主要聖經專門用詞」才能出版。「主要聖經專門用詞譯詞庫」的目的,只是為了收錄各部中文聖經對6,803條「主要聖經專門用詞」的中文譯詞,而非企圖要改動或修訂這些古中文聖經文本。編制過程中雖然有電腦軟件幫助,但整個部分所花費的時間確實不少。在現有聖經譯本的語言中,沒有一個語言(包括英文或西班牙文)能如此大規模地為每個譯本編制出這樣的譯詞庫。「主要聖經專門用詞譯詞庫」的作用有幾方面:(1)讓用者可以迅速地檢視250年(1707–1957)來中文聖經譯本對某個字詞的翻譯;(2)可以展示某些宗派、教派、差會主辦的譯本之間的影響;(3)幫助往後的中文聖經翻譯(包括修訂)工作。由於這些譯本所依據的原文版本有別於今天所用的版本(幾乎所有天主教譯本都以拉丁語聖經為依據),研究員無法精確地核對每個譯本的源語版本,但在收錄過程中亦盡量兼顧文本方面的變數並加上附注。因此,雖然所收錄的譯詞不能全用作評核譯本翻譯的對錯,但對於以上提及「主要聖經專門用詞譯詞庫」的作用,依然是可取的。
中華地區涉及的語種繁多,要把這些譯本全文數碼總是充滿挑戰的。這可能解釋了為甚麼很少有人考慮將這些《聖經》進行數碼化。超過幾百位譯者,在當時中華地區非常艱難的工作條件下,在他們生命中的黃金時期,費盡腦力、心力,花了多年才完成這些聖經譯本。這是他們的心血結晶。本數碼化工程可看作是向這些聖經翻譯者致敬,紀念他們對曾經服侍的羣體,以及現今通過各種數碼媒體對世界所做出的獨特貢獻。
到本文發表時,「古中文聖經數碼化」項目中的大多數譯本,應該已完成全文本數位化並上傳到數位聖經圖書庫,以便更廣泛地傳播。讀者可以通過手機的聖經應用程序YouVersion和聯合聖經公會合作伙伴的應用程序,讀到這些數碼化譯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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