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片提供/123RF
我汗流浹背穿行在自娛自樂的人群中,溽夏的人群在江風吹拂下發出的喜氣,和我奔跑中粗喘的氣息一起混合在夏日的夜空裡。這或許是許多人一天的清醒時間裡最寧靜的時刻,從北到南的河邊道路上勁歌曼舞、南腔北調的聲音不絕於耳,不少人在永恆中標記著這一刻的滿足,希望它日復一日地臨到。
我尤其喜歡穿過跳舞的人群。那些走過中年尾巴的男人和女人,肆意旋轉著輕薄的衣裙,扭動著乾瘦的腰肢,他們似乎從不真正注視舞伴的面容,卻在圍觀的人群裡不時投下驕傲的一瞥,好像舞王的宣告。他們的夜是藍色睡蓮的綻放,絕沒有廣場舞大媽的敷衍,甚至在舞歇的片刻也沒有鬆懈自己的身體,隱藏在白日拖沓的身影下,竟是如此的柔軟。
我也總是在跑過那群美聲合唱團的時候,刻意放慢腳步。他們無伴奏的聲音在跨江橋洞的共鳴下,中和了人為的尖銳,抹去了換氣時的失調。他們常唱著低婉的哀歌,好似白文公對商女的回應,把青春的蹉跎、人世的滄桑唱了一遍又一遍,卻醫不好傷心人。不管寒冬酷暑,他們在霓虹燈下讀樂譜時低頭的羞赧,都讓人莞爾駐足。還有那些踩著「風火輪」永遠不怕摔跤的孩子,那些林蔭下攜手漫步的情侶,那些看著里程數不敢停歇的跑者,他們都讓這黑夜賞賜的清涼格外繽紛。
但我曾如此厭倦夜幕下城市的喧囂和無處不在的「市民之夜」。我以為他們每夜的歡慶不過是焦慮中不安定的釋放,我以為臨到這個世代的巨大孤獨感只有少數人感知,而其他人不過是在娛樂至死的縱情裡表達著對神聖事物的冷漠。
做為那少數中的一個,我在一個寒冬的正午跑上橋。冷冽的寒風強烈地刺激著我的喉嚨,每一次呼吸都是心肺和寒冷的搏擊。當我艱難地上到橋頂,一抹溫柔的日光突然照住了我,輕柔而溫暖地引導我遲緩的腳步。我想起撒迦利亞為施洗約翰的禱告:「因我們神憐憫的心腸,叫清晨的日光從高天臨到我們,要照亮黑暗中死蔭裡的人。把我們的腳引到平安的路上。」(路加福音1章78~79節)正午的陽光於我就是從高天臨到的日光,帶著醫治的功效和公義的呼召。
我突然明白這日光之下並非只有禍患和災難,庸碌的生活並非沒有道成肉身的同在和憐憫。而我在自以為義的道上生發的焦慮探詢,實在是更深的宗教冷漠。我若未先愛上這個城市,又怎能體會罪中神的恩典?潘霍華曾在他對路加福音的釋義中說:「相比空虛的禱告,妓女和強盜更靠近福音的核心。」我所發的禱告何嘗不是因失去對人群和城市的愛而蒼白空虛呢?
於是,我不再懼怕穿行於歡愉的人群中,我如同一座在喜宴上移動的聖殿,被居於其中的聖靈引導著奔走在人群中。神的靈聽過伴侶耳邊呢喃的愛語,明白吟唱者靈魂的哀歌,也在舞動的肢體中觀看過靈魂的形狀。只是我這在罪蔭中的人,總是看不見,也聽不見。但從此,我為他們的禱告帶上了愛和盼望的滋味。
從冬日跑進夏日,我在跑步中遇見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