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球圣经译本》翻译点滴:以圣经中人名、地名的翻译为例

【作者:赖建国编辑案头 2025.12.28




赖建国博士,环球圣经公会驻会学者暨《环球圣经译本》旧约主编

需要新的中文圣经译本

华人教会通用的《和合本圣经》于1919年面世,至今已超过一个世纪,其地位仍屹立不摇,广为采用。但是由于语言不断发展,圣经研究日新月异,新的中文圣经翻译乃成为必需。犹如英语圣经,早已不是英王钦定本一家独霸,而是百花齐放,各领风骚。

二十世纪见证多个新的中文圣经译本风起云涌,例如《吕振中译本》、《圣经新译本》、《现代中文译本》及天主教的《思高译本》等。而进入二十一世纪,更有《和合本修订本》(2010年)、《中文标准译本》(2008年新约面世,2025年12月译完全部新旧约,正待出版),《新汉语译本》(2014年五经出版,2025年1月宣布译妥全部新旧约,正待出版)。

在此期间,《环球圣经译本》后发先至,2015年先出版新约全书,并于2022年全部新旧约出齐。此为经文加注释版,共四大册约2,700页,成为许多读经者的最爱。复经一年半详细校订,教会公用的经文版正式出炉,贡献给全世界的华人教会与社会。

过去两年多推广《环球译本》期间,许多读者回应,《环球译本》较诸过往其他中译本圣经,果然更加清晰流畅,简明易懂,与现代中文更加贴切。然而全面更新的人名和地名,也让已经熟悉和合本的读者常常感到困扰,会觉得不习惯。我作为《环球译本》的旧约主编,有责任藉此机会向使用者详加说明。

好的圣经译本

好的翻译要做到信、雅、达,而好的圣经翻译更要适合学者研究[注重与圣经原文精准对接]、个人灵修[遣词用字平易近人,而非冷僻生硬]以及公众宣读[因此必须典雅畅顺,不宜太过鄙俗粗野]。

《环球译本》总主编张达民博士曾指示《环球译本》的翻译原则,是务求达至「准确、清楚、通顺、一致及文采」(accuracy, clarity, fluency, consistency and literary impact)的目标,以期呈献一个最新、最优良的圣经中译本给普世读者。这也符合二十世纪最重要的翻译者,美国圣经公会的尤金.奈达(Eugene A. Nida, 1914-2011)的主要理念:「好的翻译不仅要功能的对等(functional equivalence),也尽可能追求形式的对等(formal equivalence)」。[1]

然而中文的特殊性,也使中文圣经译本面对特殊的挑战。有别于欧美语言都属印欧语系,使用拼音字母,中文的每一个字词都各有其单独的发音与意义,在翻译为人名地名时尤需讲究,以免望文生义,甚或望文害义。

「音译」或「意译」?圣经人名、地名及专名的翻译 [2]

传统圣经翻译有许多人名,单单从中文名字来看,无从分辨性别,例如:约基别、耶洗别、百尼基、吕底亚。有些用词不雅,例如名字中有难、暗、煞等负面字眼。或是同音字容易与上下文混淆,例如许多名字开头或结尾有他、大、多、和等字眼。

《环球译本》尝试改进做法:

(1)用较女性化字眼增加性别识别度,例如亚伯拉罕的元配「撒拉」改为「莎拉」(创17章),雅各的爱妻「拉结」改作「拉洁」(创29:6),而雅各的发妻「利亚」则正名为「莉亚」(创29:16),犹大的儿媳「他玛」则作「塔玛」(创38:6;太1:3),拉撒路的姐姐「马大」改作「马莎」(约11章),卖紫布的商人「吕底亚」改作「吕蝶雅」(徒16:14)。

(2)把较不雅的字词换作较典雅的字眼,例如摩西的父亲「暗兰」改译作「安览」(出6:18),摩西的姊姊「米利暗」改为「米莉安」(出15:20),北国以色列王「暗利」,改译为「安利」(王上16:22),「约哈难」改成「约哈楠」(代上26:3),而大卫晚年的侍妾「亚比煞」改为较优雅的「雅碧莎」(王上1章)。

(3)避免不当谐音,约书亚的父亲「嫩」改作「努恩」(出33:11),「耶何耶大」改为「耶何雅达」,因为他也是大祭司(王下11:4),腓利门家逃走的奴仆「阿尼西母」正名叫「阿尼西谋」(腓利门书)。

(4)区别同名人士,例如,士师记的「迦勒」(גַּעַל)改译作「贾力」(士9:26),以避开耶孚尼之子「迦勒」(כָּלֵב)。

旧约先知传讲信息时,有些具有特别意义的人名,《环球译本》直接改用意译,而不用音译,以消除读经者的困扰。像以赛亚先知的两个孩子,一名为「余民回」(传统音译为「施亚.雅述」,赛7:3),另一名为「快掠速夺」(传统音译为「玛黑珥.沙拉勒.哈施.罢斯」,赛8:3)。何西阿先知给女儿起名叫「不蒙怜悯」(传统音译作「罗.路哈玛」,何1:6),最小的儿子叫做「非我子民」(传统音译作「罗.阿米」,何1:9)。

外邦神明及神话用语

圣经记载许多外邦神明,还有神话的用语,《环球译本》对有些用语加以调整,让读者易于辨识。例如,迦南女神「亚斯他录」改作「亚丝塔露」(王上11:5),女神「亚舍拉」注明「亚舍拉柱」(王下11:4),而传统译作「柱[像]」则作「神碑」(出23:24),因为是用石头而非木头作的。约伯记中的神话用语「河马」改作「怪兽比希默」(伯40:15),「鳄鱼」改为「海怪利雅坦」(伯41:1;赛27:1),诗歌中常用作埃及代称的「拉哈伯」,则注明「海怪拉哈伯」(诗87:4;赛30:7)。同样,启示录中最恶名昭彰的「龙」则正名为「魔蛇」(启12:3~4、7、9),就是撒但。[3]

圣经地名翻译

有关圣经地名的翻译,到底要用音译还是意译,一直困扰翻译者。音译的好处是有传统,老一辈的读者比较习惯。此外,不少圣经地名意思不详或有争议,在这些情况下,音译无疑是最保险的做法。然而,音译也有不少缺点。基本上,音译是没有意义的符号,造词缺乏规律,容易产生歧义,很多时候不利阅读、朗读和聆听,遑论背诵。[4]

《环球译本》的目的是让不谙原文的读者,能藉着译文在最大程度上领会原文的信息,所以如果译名牵涉经文的文理逻辑,尽量用意译来体现。

例如:出17:7:他给那个地方起名叫「试探地」,又叫「控诉地」,因为以色列人在那里作出控诉,又因为他们试探耶和华说:「耶和华究竟是在我们中间,还是不在?」 如果用音译,就要加注解释,不利阅读或聆听。

例外:创28:17、19:他就惧怕,说:「这个地方多么可畏!这不是别的,而是神的居所!这是天的门!」 ……他就给那个地方起名叫「伯特利」,尽管那个镇原名叫路斯。

「伯特利」是耳熟能详的译名,尽管意译作「神的居所」有助明白经文。但在这里则当音译,并加注:「伯特利」意思是「神的殿/居所」。

再以约书亚记为例,该书卷记载分配地业给以色列各支派,所载城镇名称有两百多个,其中超过半数只在约书亚记,且只出现一次。而许多罕见地名,却又影响历代志、以斯拉记与尼希米记。《环球译本》的做法是,教会熟悉的译名,尽量不改动,以保持中译圣经的传统,并符合会众读经的习惯。例如:耶路撒冷、吉甲、耶利哥、艾城、约旦河、锡安山。类似纽约、伦敦、拉萨、乌鲁木齐等。

凡以「伯」为开头的地名,原则上都不改动,维持音译。这也是因为希伯来文 בֵּית־ 可译作「家、居所、殿或庙」,有时难以区分。例如,伯利恒、伯示麦、伯亚文、伯贺仑、伯大衮(意思是「[非利士谷神]大衮的庙」,书15:41)。然而有些地名,用意译可说明原文的意思,例如,「伯.玛加博」意译作「战车乡」(复数名词「玛加博」意思是用马拖拽的双轮「战车」,书19:5),而「伯.利巴勿」则意译作「母狮镇」,书19:6。

此外,耶43:13:他会打碎埃及地太阳神庙的神柱,放火烧毁埃及的神庙。这里「太阳神庙」采意译,以免误为犹大境内的「伯示麦」。埃及的太阳神庙在纥流波利(Heliopolis),即圣经中的安城(创41:45),埃及人在那里敬拜太阳神锐(Ra),有着名的方尖塔。

其余按现代译名惯例,「通名意译,专名音译」。原文名称里表示城镇、街道、河流、山川等部分采用意译而非音译,尤其是原文是分拼的情况。类似牛津(Oxford)、剑桥(Cambridge),香港有太子道、界限街,新西兰与纽西兰并用,新泽西与纽泽西并用,并无违和感。

例如,传统以「隐」 עֵין 为开头的地名,改译为「泉」,像「隐.多珥」改为「多珥泉镇」(书17:11,扫罗王曾到此求问交鬼的妇人[撒上28:7~8]),「隐.基底」改为「羊泉地」(书15:62)。 传统音译「基列」 קִרְיַת 开头的地名,其实与约旦河东的「基列」 גִּלְעָד 地无关,《环球译本》都加以正名为「镇」。旧约有六个地名用到这个词,其中五个出现在约书亚记。包括「基列.耶琳」改为「耶琳镇」(直译「树林镇」,书9:17);「基列.亚巴」改为「亚巴镇」(直译「四[区/部落]的镇」,14:15);「基列.西弗」改为「西弗镇」(直译「书卷镇」,15:16,另只见士1:11);「基列.萨拿」改作「萨拿镇」(15:49);「基列.巴力」改为「巴力镇」(直译「主的镇」[「巴力」就是「主」的意思],15:60);另外民22:39的「基列.胡琐」改为「胡琐镇」。

传统音译「哈萨」 חֲצַר,实为「村庄」。旧约中有四个地名用到这个词,其中三个出现在约书亚记。因此「哈萨.迦大」正名为「迦达村」(15:27);「哈萨.书亚」改为「书阿勒村」(意思是「狐狸村」,15:28);「哈萨.苏撒」改为「苏撒村」(意思是「[母]马村」,19:5);而「哈萨.以难」改为「伊楠村」(意思是「多泉村」,民34:9、10;结47:17,48:1)。

此外,有些地名音译稍加调整,以消除疑义,或避免读来有不好效果。例如: 「伊东」(书15:21),传统作「以东」,但容易令人误以为是某地的东边;「洗玛莲」(书18:22,传统作「洗玛脸」)。至于「亚略巴古」则改作「战神冈」(徒17:19),「非尼基」正名为「凤凰港」(徒27:12,像美国亚历桑纳州的「凤凰城」)。

但有些有特殊意义的地名,则用意译,例如:雅各与拉班立约,各以自己的方言来给该地命名,因而译作「拉班用亚兰文称这个石堆为见证石堆,雅各也用希伯来文称之为见证石堆」(创31:47)。以色列人擅自与亚玛力人作战,结果遭到败绩,该地称作「灭绝城」,传统音译作「何珥玛」(民14:45)。刑罚亚干的「惹祸谷」,传统音译作「亚割谷」(书7:26);还有行割礼的「包皮山」(书5:3)。

结语

翻译圣经是大事,好的译本能提升信徒对神话语的爱慕,形塑信徒对教义的理解,并深化信徒对信仰的体会,增进灵性品格。不论大至神的名号(究竟应该译作「耶和华」还是「雅伟」),小至每个标点符号,都要巨细靡遗的反覆推敲,务期做到信、雅、达。因此要把课堂上与学生的翻译习作探讨,发展成教会中宣讲、学者研究及个人灵修的经书,责任非常重大。能够参与《环球译本》的事工,是我极大的荣幸。以上是我一点小小的分享,谨作各位同道先进的参考。盼望《环球译本》能陪伴大家,与时俱进,以供应今日华人教会的广大需要。






[1] 有关奈达的生平及主要翻译理念,可参考斯泰恩(Philip C. Stine)着,黄锡木编译:《文以载道:奈达对圣经翻译的贡献》。香港:道风书社,2007。

[2] 亦请参见《环球圣经译本:旧约卷三:以赛亚书至玛拉基书》卷末附录「译名对照表」(2022,页564-86)。

[3] 有关「龙」或「魔蛇」的翻译,精彩讨论请参:张达民:《解开万古常新的圣言——为新世代教会译经的亮光絮语》,香港:环球圣经公会,2019,页117-22。

[4] 此段为张达民博士在与《环球译本》翻译团队交流此问题时明确表示,谨此感谢准予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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