健脑小组:活在当下

【作者:客旅贞吟客旅的驿站 2019.04.07


茱恩(June)今年82岁。她每次看到我。先给我一个拥抱(其实她对每个人都会予以热情的拥抱),然后盯着我的名牌,说:「你的名字是Jane。我是June,我先生是Jim,我们这里还有一位John,他太太是Joan,他们夫妇是我的好朋友。」每一次,她重复同样的话语,每一次,她都说得兴高采烈,热诚洋溢,好像我们是初次见面。

我想她是属于老年长期慢性病影响的认知功能衰退。她以前是高中的数学老师。如今还是喜欢与数字有关的游戏,特别是数独;虽然无法完成比较复杂的,但还是可以胜任1-6范围的题目。

茱恩对近期事务的记忆虽然有退化,仍然能记得多年前的事。我们走路聊天,她会告诉我,她在伊利诺州农场长大的趣事。也告诉我,她先生来自阿拉斯加州。我说,他在最西北的州,你在中西部,怎么会认得呢?

「上帝的作为!有个夏天,他来伊州探访亲友,就在我老家的农庄不远,我们就认识了」。她在微笑里沈缅于那个美丽夏天的记忆。

去年十二月,有次上课,刚好是她的生日,她的先生在她的座位上梆了一个彩色气球。茱恩那天就像个小女孩,开心的一再跟每个人说,「今天是我的生日,我今天82岁了,我生于1936年。」

奥博(Aubury)是这个小组最年长的,87岁。我去的第一天,奥博看到我,就给我一个谜语,要我回答。我那时正在熟悉要处理的庶务,冷不防被他一问,有听没懂,张口结舌,无法回答。旁观的人哈哈大笑。

老师过来解围,「他都是这样,每次有新来的人,他都会给谜语,而且知道人家一定答不出。」难怪大家等着看我发愣困惑的样子!

奥博以前是会计师,曾经开一家小型公司。他出生于加拿大,有一年冬天来弗州旅游,爱上这里的阳光,就移民来此工作,一住就是50多年了。

奥博很乐观。元旦过后来上课,我问他,假期过得如何? 他幽默的回答,「什么假期?每天都是假期。」就像礼拜一来上课,若有人问他周末过得如何,他也是回答,「每天都是周末啊!」

我觉得他没什么失忆问题。如果有,可能就是年长者到那个年纪多少都会有的;还有,反应不是那么灵活,所以家人不让他开车,都是太太接送;但是他们夫妇看起来都充满活力。

罗伯特是波多黎各人,早年搬到纽约,退休后迁到这里。我跟他说,曾经去过波多黎各首府。他说,去那里搭游轮?我说,是的。这几年,好几艘航行加勒比海群岛的游轮都是以San Juan为起迄点。

我和罗伯特有过一次鸡同鸭讲的对话。

我问他,退休前作什么?「Baker!」「喔?那你一定有很好的手艺。」他摇摇头。

「你卖些什么?」「就是顾客想要的啊!」他理所当然的回答着。

「像什么呢?什么时候你们店里最忙?」「月终的时候。」

「为什么?」「因为那时他们收到支票了,有些要换现款。」

「所以来买好吃的东西?顺便换些零钱?」「对啊!有些人也存钱。」

我听得迷迷糊糊的,「你的店也让人存钱?」「对啊!不然人家来银行干什么?」

原来他起先说的是Banker,他有点口齿不清,我又没听准,哈哈!难怪我们的问答总是有落差。

罗伯特80岁,老师说医生给他的鉴定,显示有初期末到近乎中期失忆情况。日常对话他目前还可以胜任,只是转眼就忘了。所以我们那次的对话想必也不会在他脑海留下波纹。

大卫是海军退休,我问他军旅生活,「你喜欢回到陆地,还是在军舰上?」

「在船上,大家要很专注,各就各位,协力运作,才能让船持续航行。回到陆地能见到家人,总是很开心的。」

大卫喜欢搞小型机械车设计,常带着他的杰作来和大家玩。不过他只上一期就没来了。老师说他觉得课程太简单,他的主要问题是帕金森症,也去参加那个协会的小组,可能对他比较有帮助。

肯恩(Ken)退休前在俄亥俄州克里夫兰市的轮胎公司工作。他是俄州大的球迷,常穿着OSU的T恤衫。我对他说,「我的大儿子也是OSU毕业的,你们如果碰在一起,一定有很多可聊的。」他笑得好开心。

南西(Nancy)是小组里最年轻的,可能比我稍年长几岁而已。第一天看到她,我马上认出她,十五年前我刚到这个教会时,曾经一起参加一个查经小组。

南西长的像演《国王与我》的那个知名女演员,Debra Kerr(黛伯拉蔻儿),连发形都像。那时在查经小组里,她比较安静,薄薄的双唇常带着浅浅的微笑,如同一弯新月。

她还让我印象深刻之处就是她配戴的精巧饰物。穿粉紫的上衣,就带深紫罗兰色的坠子;穿浅蓝的衣服,就配湖水绿的宝石,有时还加上配套的耳环。

南西应该属于早发性失智症。她已经到另一个教会参加健脑小组多年。如今自己教会有,她先生当然就把她转回来了。我曾看过那个教会录制的影带,有访问南西,她那时还能很清晰的对答。

本来就安静的她,现在更缄默了。虽然心智不是那么健全,她的衣着配戴仍然一如往昔,颜色、饰物都显出她对于色泽、精致饰品的独到鉴赏。

失智的情况可能已经开始影响到脑部管理情绪的部位,南西变得很容易低沈,有时对话没几句,她忽然眼眶就红了,我们总是设法帮助她转移注意到一些明朗的事物上。

一月中,南西夫妇和茱恩夫妇一起去加勒比海的游轮之旅。回来后,她先生来简介游轮上的课程,还放了一段南西跟着卡拉OK唱歌的录影带。

我们看了,简直无法相信。那是一首老歌,就是电影《真善美》(Sound of Music)里女主角唱的,「My Favorite Things」(我最喜爱的事)。南西不但字字跟得上,还配合着活泼的动作,快乐的拍手,轻盈的转身,就像电影里那个年轻的家庭教师。

我看得眼泪几乎溢出。回头看她先生,他双眼也是红红的。想必这才是他记忆里南西的模样吧!看完录影带,南西的先生拿出一个小本子,说,「我已经请船上的工作人员写下对南西的话。你们也可以按各人想说的,写在这里。南西读的时候,可以激发她一些记忆。」

她先生也知道她的情况持续在恶化着,但依然按着他能做的,尽可能捕捉一些生活宝贵片段,即使只是浮光片影。

约翰曾经是学园传道会(Campus Crusade)的宣道士,曾在非洲多年。我刚到这个教会时,曾跟一个小组去学园传道会位于奥兰多西南区的总部参观。约翰和另一个宣道士是我们的导览。中午一起吃饭时,我记得他拿出好几颗药吞服。

约翰眼睛有毛病,都是太太开车接送。75岁的他心智虽然不若昔日那么明晰,应该还好,我认为他是要保持有学习的机会。

有一次上课,老师问:「什么事或是景况让你觉得快乐?」有人回答去海边,有人说吃可口的点心,有人说打网球。约翰的回答是,「我太太!」

那天下课,琼安(Joan)来接他,我忍不住和她分享约翰的回答。一边对约翰说,「希望你不介意啊!你的回答让我很感动!」琼安温柔的在约翰脸颊边亲吻一下,然后对我说,「他的回答也让我很快乐。谢谢你告诉我。」

与任何疾病或是各种官能退化类似,失智症的起因与变化,也因各人而异,如同光谱,从强到弱。医疗资讯只能给予概括性、综合性的论述。

有的人是因着基因,有早发性的失智,例如在六十岁、甚至五十岁左右就开始出现症状。有的人则是随着年纪,因着其他身体慢性病,例如糖尿病,高血压,血管硬化,微中风等,逐渐影响脑神经官能。

健脑小组里,这两类型的都有。因着起因和变化,各人不一而同,课程整体的设计尽量符合大家的需要,例如延长专注力,文字和语言表达,简单逻辑思考,计算与问题解决,回顾和保持长期记忆,空间与方向感辨识等。

最重要的是提供一个安全的学习环境,让组员在不觉得尴尬、有压力的情况下,愿意一而再面对挑战,也彼此鼓励,扶持。

诚实而论,这是一个辛苦的上行路,崎岖险阻多于坦顺。也很像一场艰难的拔河,使劲气力,可能就只是维持一个平手,而不是拉胜。但不费力持守,可能很快就失去能握持的。

每次与这些成员的相处,他们的勇敢坚毅、认真开朗,谦和虚心,还有他们的配偶、家人耐心的关照,都是我珍惜的榜样。

当我扶着步履有些不稳的莉塔去洗手间,或是给她倒一杯热咖啡,她总是温和的说,「你对我真好,So kind to me!」

当中午时分,我忙着摆各人的餐袋,每次碧芙都会过来问,有什么她可作的,我让她帮忙摆好餐具,她还对我道谢。

还有餐前的谢饭祷告。茱恩,碧芙,肯恩等都常自愿领大家谢恩,话语简短,但就像小小孩子对慈爱父亲的感谢,也感谢为他们准备午餐的家人。

我多么欣赏他们没有矫饰的谦柔。

教会,是一个生生不息的有机体。教会以传讲上帝的话语为首要的。但人是一个整体,心灵之外,心智,情感,身体,也是上帝的创造,来彰显他的美善;所以人也要保养顾惜这些赋予我们的机能。

我参与的地方教会,除了主日崇拜,祷告会,各个年龄层的查经小组;此外,周间早上设有学前班幼儿园;周间下午和晚上有不同年龄的运动小组,例如足球、篮球,高尔夫球、网球等;还有「欢庆更新」小组,帮助各样成瘾症的人恢复生命机能;有培训美艺的艺术音乐课程;有对社区一些人生活需要的实质协助;有心理辅导谘商;现在加上对年长者的健脑小组,我认为是补足对全人的关顾。

在健脑小组,我定位自己也是一个学习者,学着怎么像他们那样,好似小孩的纯真,活在当下(live at the present)。

患了失智症当然不是可喜的,然而,当一个人近期,甚至眼前的事务,一转身很快就忘,那么,每一刻都可以成为新的开始。这是我之前没有想过,现在却领悟到的。

这让我用另一个角度去思想什么是「永恒」,不是如我以前想的,从过去一直延伸到无止境,而是每一时刻都是在更新,不断的更新。当下可以是永恒,永恒即当下。

因此我看待在健脑小组我们每次的相聚,都像是被抹干净的黑板,又能写上新的东西;延伸到生活里的人际关系,每次的交会互动,无论何种方式,都愿能丰富助长彼此的生命。


[教会学前班在圣诞节前来健脑小组报佳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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