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應仁祥 2011.11.27
過去有段很長的時間,我喜歡躺在床上閱讀。
最開始,是高二時候為了參加所謂的跳級考試。拿著我最愛的高三生物課本,把枕頭拍得鬆鬆軟軟,就這樣舒舒服服地躺下去,原本幾乎已快窒息在夢境之海的腦袋瓜,突然之間呼吸到了新鮮的氧氣,又開始有規律地跳動。
後來,雖然跳級考試的爭取失敗,卻讓我就此養成躺在床上看書的習慣。每每讀著讀著,就這樣不知不覺地進入夢鄉。儘管很懷疑,這樣躺在床上,究竟能讀到什麼,但是那種抱著本書進入夢鄉的感覺,總讓我誤以為,這樣做可以讓我多讀一點書,多一點與書相處的機會。
那陣子的我,如果有機會讀到唐諾《閱讀的故事》,一定非常欣賞他對閱讀姿勢的看法。按唐諾的說法:「千萬別相信讀書只有某一種特定的正確姿勢……尤其別相信讀書就得肅容端坐(除非那就是你最舒服的姿勢),因為讀書就是讀書,你沒有多餘的注意力分給別的事,書中有你非得專注才能享受的樂趣,有你非得專注才能對付的麻煩和困難;更重要的是,閱讀是長時間的事,而只有閱讀才能持久。」
而第一次警覺到,自己可能不適合躺在床上閱讀,則是因為阿城的《棋王.樹王.孩子王》。那時候年輕,阿城的小說其實沒有讀得很透,但是讓我印象深刻的,是寫在阿城小說前面,另外一個人的代序(真是不好意思,忘了這個人的名字,也一時找不到我那本《棋王.樹王.孩子王》來查)。話說這個寫代序的人,無意間拿到了《棋王.樹王.孩子王》的稿件,因為阿城這個名字對他(還是她?)很陌生(那是個阿城還沒有紅起來的年代),有點心生鄙夷,想說自己利用晚上躺在床上時,看看就好。沒想到那天晚上,當他真的躺在床上讀起《棋王.樹王.孩子王》,卻越讀越驚心,直覺阿城文采之巧奪,直逼大師境界,於是乎當下決定起身披上大衣,打開桌燈在椅子上正襟危坐,因為這才是對一本曠世鉅著該有的態度。
讀到這一段,為喜歡在床上讀書的我,帶來不小衝擊。我開始問自己,坐在椅子上看書,真有那麼好嗎?因為老實說,躺在床上讀書,舒服是舒服,卻也有些不小的後遺症開始出現。因為經常就這樣讀到睡著,房間的電燈整夜沒關;掛在鼻上的眼鏡,醒來後總被壓在屁股下面,為此得多換好幾副眼鏡。此外,躺床上讀書,開始時可能真的像飄在空中,但久而久之,因為壓著枕頭而呈現非正常角度的脖子,就會痠痛起來;如果改成趴著,承受上半身力量的兩隻手肘,也很容易發麻。為了讓飄在空中的感覺不會消失,就只好一而再、再而三地變換姿勢。俗語說「爬得越高,摔得越重」,我越想讓自己停留在空中,就越容易跌到地上,體會人類身體構造的不耐操。
終於,我放棄習慣已久的床上閱讀,也開始在書桌前正襟危坐,頂多只有在臨睡前,會帶本枕邊書來看。只是,最後這臨睡前在床在看書的習慣,也因為郝明義的一本書,在我人生中劃上句話。
郝明義在《工作DNA》裡說過一則比喻。他說人就像根天線,天線只有直立起來的時候,才能有效接收訊號,橫著擺,訊號總是比較模糊。人也一樣,只有立著的時(立著站,或立著坐),思考最為清晰,躺著趴著不是一個人清醒時該有的姿勢。眾所週知,郝明義先生因為身體不適,必須時刻以輪椅代步(呵呵……我至今仍然記得,去年國際書展,身為大會主席的郝明義,坐著輪椅經過我們出版社攤位,和我點頭示意的情形,雖然,他可能根本不曉得我這個人是誰^^),也因此,他對自己的這則天線說,一定體悟更深。
不過,用在我的情況上也很合適。我想到,之所以臨睡前帶本書去床上讀,目的就是看上這入睡前半清醒的狀態,希望能夠從中再爭取點時間。可是老實說,我自己其實很少能在這短短的時間裡,享受到什麼閱讀的樂趣,很多時候都在與眼皮掙扎,渾渾的腦袋瓜,更是早已不具半點海綿的吸收能力。既然如此,那為什麼不乾脆開開心心放下書本,不再帶有任何企圖地安心上床,好好睡上一覺,待明天一早,身心靈都重新充電以後,以最佳狀態面對書本,那好像才是真正與書相處之道。
又是一則躺在床上看書的故事。一九六二年某一天,一份俄國文學雜誌《新世界》(Novy Mir)的主編Aleander Tvardovsky,帶習慣性地了些待審手稿回家,打算那天晚上躺床上來處理。一開始他的速度非常理想,又是眉批,又是劃線,也針對幾篇文稿擬好退稿信件。突然之間,他的速度停了下來。有位名不見經傳作者的文稿,抓住他的心,不過讀了十行,他就再也沒辦法如常地躺在床上。他必須要做點事情。於是,他把自己最好的西裝穿上,配了件潔白的襯衫,並且打上領帶。然後彎下腰,套上自己最喜歡的一雙鞋子,精心地綁上蝴蝶結。等這一切都做處理了,他才坐在書桌前,繼續閱讀那本剛剛發現的奇書――索忍尼辛的《伊凡.傑尼索維奇的一天》。
既然,一本好書,能夠激勵讀者到如斯地步,讓人再也無法躺在床上,想起身做些什麼。那我為什麼不一開始就準備好,離開溫暖的被窩,乖乖坐在書桌上,好讓下一本好書來找上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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